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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振衣飞石(2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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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登基二十年,单从皇帝同意廷推入阁的大臣名单来看, 谁都明白皇帝是个乾纲独断的脾性。

阁臣中唯一性情古板刚烈的已故吴阁老, 三朝重臣, 才干资历都到了, 眼看着陈阁老身患风痹之症应该病退, 皇帝却死死压着不许陈阁老退,就是不乐意让吴阁老出任首辅。

皇帝的态度非常明确, 朕不喜欢任何和朕对着干的大臣。

忠言逆耳不是不行,朕许你旁坐一边嚷嚷。但是,替朕办事的第一把手大臣,必须唯圣命是从。

自去年吴善琏病故之后, 太平朝的内阁就再没有胆敢梗着脖子和皇帝拍板的大臣了。

陈琦因风痹之症常年告病在家,内阁中单学礼主动退让, 黎洵就成了当之无愧的隐形首辅。

此后入阁不久的沛宣文、李玑都称得上是敢拼敢杀、性情激烈。沛宣文揭过南州弊案,差点被暗杀在任上, 李玑原任深埠海事司总督,临机决断下令深港水兵打灭了寻衅滋事的东海岛国,然而,对皇帝的“圣意”,这两人也都精熟聪明得很,皇帝指哪儿臣打哪儿, 实在打不下手, 臣也不哔哔, 臣装病。

——敢和皇帝圣明唱反调的大臣, 想入阁就压根儿过不了廷推这一关,皇帝直接就把名字划掉了。

之所以有这么多弹劾的折子飞上来,是因为大臣们都不认为皇帝会支持太后的裁决。

吴氏因丧女将丈夫一纸诉状告上衙门,逼着衙门裁决和离,这已经是不守妇道妄图翻天的荒谬之事了,太后居然还让吴氏把丈夫休了,让儿子随母姓,最可恶的是,妇人竟然还想侵占夫家财产!从来就是男娶女嫁,妇无恒产,太后这么判案,挑战的是道德纲常,是公序良俗。

吴氏找女太傅黎簪云出头,找龙幼株接了案子,找太后判了案子,她找的都是妇人。

可见她也知道,正经人都不会准许她如此败坏风气德行。

皇帝和太后不同。太后身为妇人不守妇道,皇帝又岂会准许她们不守妇道

“林氏临朝之心不死。当日以黎州之事胁迫圣人不成,灰溜溜出宫避了十年,圣人生性纯孝,怜她老迈无依,方才特许她回宫荣养天年。她却是个上窜下跳不肯安分的,果然就是林家的闺女!”

陈梦湘冷着脸抨击太后,与他同屋坐着的,则是陈党后起之秀,如户部侍郎狄琇,工部营缮郎中裴月明,太仆寺少卿曲礼,皆是陈阁老门生的子弟后辈,与陈梦湘相交多年。

陈梦湘是陈阁老长子。

被太后懿旨裁决生生被吴氏“休”出门的倒霉丈夫陈瀚,就是陈梦湘的大儿子。

这件事让陈梦湘极其愤怒。

儿子不争气,陈梦湘心里有数,也试过各种办法管教,教而不善,这有什么办法

孙女被儿子一脚踹进荷池里淹死了,陈梦湘也痛心疾首。他是很同情儿媳妇的,还让夫人给儿媳妇送了补品汤药,宽慰儿媳,叫她养好身体再生育一个。

哪晓得吴氏居然妄想带走孙子,与儿子和离。这不识好歹的贱妇,辜负了公婆的厚待!

陈瀚从听事司衙门回来时,身上都是鞭伤,小脚趾都断了一根。这让陈梦湘更是恨毒了吴氏与听事司的贱婢们。当时他就带着家奴去把主审此案的文双月家宅围了。

也不知是文双月运气好,还是陈梦湘运气好。

那日文双月受龙幼株宴请,恰好不在家中,喝醉了就在龙幼株家中歇了。

陈、裴两家乃是世交,裴濮更是陈琦心腹门生,得知陈梦湘带人去堵文双月,裴月明心肝一跳,请了亲爹裴濮去把陈梦湘拖了回来。这才有了陈家御前告状的后事。

哪晓得折子才递上去,皇帝还没消息,太后懿旨先下来了。

如今皇帝还没有表态,陈梦湘已耐不住四处串联求助,寻找盟友,意图将太后这道懿旨砸回去!

在外人看来,皇帝与太后就不是一路人。否则,岂有太后前往天寿山“休养”十年的道理

陈党的中坚多数都是前林附殷党人。

如今坐在这里的户部侍郎狄琇,就是林附殷的孙女婿。

他老婆林屏平乃是出了名的悍妇,他想纳妾,求了十年,林氏也不肯松口,他就偷摸摸养了个在外边。前不久太后判吴氏休夫的懿旨下来,林氏就似得了主心骨,逼他把养在兴合坊的外室卖了,威胁他若是不肯答应,就要打官司把他休出门去——找太后做主。太后是她亲姑奶奶。

狄琇被闹得灰头土脸,当然不肯发卖外室,陈梦湘这边串联谋事要弹劾吴氏,他立刻就来了。

否则,像他这样在户部大有前途的侍郎,多半是不肯和陈梦湘一起混事的。

……不把这个口子捂住了,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这会儿听陈梦湘指责太后想要和皇帝,他低垂眼睑玩着茶碗上的盖子,心想,果然是来错了。这蠢货气疯了想搞事,谁想死谁陪他去死,我不去。

“十多年前林氏就想临朝称制,圣人年轻无知,叫她监国几日,妇道人家见了几回世面,这就念念不忘了。诸位,还记得十年前林氏灰头土脸往天寿山休养之事么圣人执掌神器已二十一载,断乎不能容忍妇人这点妄想!”

“今日判了妇人休夫,夺人子嗣,害人家产,吾等若不舍命阻止,翌日又当如何”

“我陈氏小儿算得了什么犬子那一点儿家业又算什么却不能因这一点儿微末之事,就混淆了世间的道理!”

“今日叫陈琅改姓吴琅,陈家产业成了吴氏产业,他日呢”

“陛下亦是林氏子!”

这话中的意思,就太过可怕了。

暗指如今太后判吴氏休夫夺子,谋取陈瀚家业,他日太后也就能休了文帝,叫皇帝改姓林,再夺了谢朝江山自己称帝

狄琇心中冷哂,若太后真有这份心思,我第一个支持她!这就回去把外室卖了,给老婆倒洗脚水!

——真让太后做了女皇帝,他老婆林屏平就是宗室,他立马就成皇亲国戚。

在座几人都知道陈梦湘是在瞎扯。皇帝临朝二十年,江山稳固得跟铁桶似的,一道圣旨下来,太后立马就得再去天寿山休养十年,朝野上下没半个敢替太后出声。就这样儿了,太后还妄想借此试探前朝,打算跟皇帝拿什么夺兵权呢

裴月明见他说得不像话,连忙把话题拉回来:“世叔言重了。以我一点浅见,此事多半是听事司胡闹,太后也是被底下妇人哭诉蒙蔽了。世有出妇之夫,岂有休夫之妇个个有样学样,不事舅姑,图谋夫家产业,坏了乡风民俗,家不以立,天下如何太平”

太仆寺少卿曲礼也是个林党二代,从小就跟着陈梦湘混,这会儿就跟着打哈哈:“行了少废话了,咱们怎么办吧都不必咱们鼓噪,都察院那帮子御史就撸袖子上了。但凡是个男人大丈夫,就受不了这帮子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妇!……这事儿就该礼部上折子。”

礼部尚书窦蜀珍是吴党旧人,本是礼部左侍郎,文老尚书在世时因年迈不能视事,窦蜀珍就常年代掌礼部诸事,文荣老尚书去世之后,皇帝也没有从别处空降尚书,直接把窦蜀珍提拔到尚书位置上。

狄琇与窦蜀珍的儿子窦镌是同窗好友,又是同一年的进士,关系非常亲密。

“明儿我请窦铭德喝酒。”铭德是窦镌的表字。狄琇嘴上答应得痛快,心中不禁冷笑,你们找死搞事,空口白牙就想别人家冲锋陷阵,倒是想得美。

陈梦湘又逼裴月明:“垂光,裴世兄处,还请你多多费心。”

裴月明的父亲户部尚书裴濮是陈阁老门生,称呼陈阁老老师,与陈梦湘兄弟相称。裴濮这样身份地位,虽是门生,也足以自立门户,平时都在陈阁老身边,很少跟陈梦湘来往。

裴月明才是经常跟着陈梦湘的二代,所以陈梦湘只敢冲着裴月明施压。

“我回家即刻禀报家父。”裴月明连忙答应。

裴月明本就是来当耳目的,陈梦湘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啊,明知道听事司是皇帝的钦命衙门,却敢带着人马去砸听事司试千户的门,把裴月明吓得命都去了半条。

——文双月是裴月明的表姐,当年涉及了裴露生杀宝珍公主一案。

裴家最怕的就是文双月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让人重新想起多年前的旧案。

如今衣家之势如日中天,裴家背靠的陈阁老却因病渐离权力中心,陈梦湘一顿暴揍把文双月掀了出来,再让衣家想起了裴露生杀妻一案,裴家就得跟着吃挂落。

狄琇答应去说服吏部尚书窦蜀珍,裴月明则去敲定户部尚书裴濮。

已经有两个尚书下场,陈梦湘胸有成竹地说:“我家自然头一个上折弹劾。”

陈琦已经病了有两年了,一直在家中休养,风痹之症影响了他执笔的能力,很久之前他就不能手写奏折了,书房由两个幕僚和长子陈梦湘共同打理——他的私印不可能交给幕僚,一直由陈梦湘掌管。

陈梦湘可以很轻易地替父亲写好折子,再用上父亲的私印,直接递上御前。

狄琇从陈阁老府上出来之后,转头就去了单阁老府上。

他是林附殷的孙女婿,单阁老则是林附殷的堂妹婿,都是林家的女婿,官场攀附一番,难免走得比较近。

单学礼在书房接待了他,听狄琇把陈府商谈的内容说了一遍。

“陈琦精明圆滑一辈子,生出陈梦湘这样的犬子,委实可怜可叹。”单学礼嘲笑道。

“也是那吴氏委实过分了些。岂有妇人如此无理”狄琇感同身受地说。

见单学礼含笑不语,他又忍不住试探地问:“陈梦湘固然是虎父犬子,别家女儿养得太厉害了,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狄琇指的就是黎洵与其女黎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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