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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畏惧(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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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吕颐浩也继续念念有词,胡乱絮叨了下去:

“而且,除了现世富贵,还有功勋名头,还有那什么‘醉里挑灯看剑’……

“你韩良臣也是读了书的,也该晓得,若是将来编纂《宋史》,你韩世忠怕是要单独列传的,若是分个《南宋史》与《北宋史》,那你说不得能在《北宋史》里排到列传前三里……”

“最多前五……”韩世忠忍不住插了句嘴。

“前五就前五吧。”吕颐浩不以为意道。“但是不管前三还是前五,这般富贵,这般名望,真的能妥当守住到死吗

“自己肚子里有几分货,自己不知道

“万一子孙闹出不端事来,万一自己往后三十年没有跟上官家脚步……落得个晚节不保,该如何是好

“高处不胜寒啊……秦王、韩元帅,你果真不惧”

韩世忠一开始还想再插嘴,但终究还是保持沉默了一阵子,这才缓缓放下扶着腰带的手,抚着膝盖一时讪讪:“吕相公说的通透,世忠如何不惧”

听到这话,前日因为传旨抵达这里的虞允文直接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看……你这般功勋结果都要生惧,官家呢官家功勋结果更是重如泰山又如何不惧”虞允文怕,有人却不怕,吕颐浩头也不抬平静相对,只当是什么家常言语一般。

殊不知,殿中几位位极人臣的文武在内,还有书吏、其他中层官员,早就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多余动静了。

“可我是惧怕脱离了官家,官家又是惧怕什么呢”韩世忠停了片刻,主动追问,他是真好奇了起来。

“官家也怕脱离了你们。”胡寅忽然插嘴。“太近生祸,太远生疑,弄得君臣各自不安起来……所以,若是官家哪天弄出什么疯事来,也不要多疑,说不得只是他畏惧之下失了措而已。”

“确实。”马扩似乎想起了什么,倒是一时感慨。“有些事情,注定是讲不清的……而且三十万御营还是有些多了,金国这一遭后,怕还是要痛下决心的。”

韩世忠也微微颔首。

“此事自古皆然。”范宗尹也没忍住。“下面都在传……秦王、晋王或魏王,可能要接枢相,入秘阁,元帅之身便是个说法,镇戎郡王、隆德郡王和陇西郡王三位好像也有说法。”

此言直接引发了殿中一番嘈杂之声。

“你们太小瞧官家了。”吕颐浩任由殿中一时纷乱,只是低头处置最后一份遗留的文书,一直等到批示完毕,放下笔来,这才在座中感慨出言,而他刚一开口,殿中便整个安静了下来。“官家当然也在畏惧不能守住君臣之谊,可官家难道不畏惧如何施政,如何与东京那里分说两河处置不畏惧如何对上河北疮痍之地不畏惧如何与东南解释要等河北安定、金国尽灭后再去加赋若是不惧,为何要躲过去修黄河”

“修黄河……”韩世忠跟了半句,似乎没反应过来一般。

“修黄河……便是畏惧到什么都不敢对上的意思,因为修黄河肯定不会出错。”吕颐浩认真解释。“就好像之前官家在后宫养鱼种桑一般……养鱼种桑,肯定也不会出错。”

“这有些……有些匪夷所思了吧”马扩也有些不安起来。

“什么匪夷所思”

吕颐浩扫视了几人一圈。“几位久随官家的相公、近臣,颇有几个知晓官家这份意思的,你们没看到胡尚书久久不言了吗”

众人诧异去看胡寅,见到对方丝毫没有反驳之意,也都愈发凛然。

“从一开始,官家便畏惧做事,只是彼时局势在那里,不做不行罢了……这是当年靖康之变,官家不得不担起天下之任引起来的心魇……一直如此!”言至此处,吕颐浩若有所思。“老夫一直以为,当日明道宫之事,官家根本没有失忆,只是奋起勇气之后,需要一个说法搪塞天下人罢了!说到底,官家虽是天子,却也是肉体凡胎……很辛苦的。”

没有人反驳,因为相隔十年,当年赵官家失忆的事情早就没人信了,甚至吕颐浩的说法本就是民间与官场上私下的共识,唯独此事终究牵扯到官家,大家平素不好在明面上说罢了,但私下交流,怕是连东京城内的老百姓都嫌这个嚼头太烂了。

不过,此时道来,确实又旁证了赵官家一向畏惧做事,畏惧承担责任,畏惧应对纷乱局势的本性。

便是胡寅,也陷入到了近乎迷茫的回忆之中……这倒不是说胡明仲有别的想法,而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年其实跟官家一样,也很怕一些事情。

“老夫知道你们要顾忌,但老夫一个待死老朽之人却不必有什么顾虑,官家也不会与老夫计较这个的。”吕颐浩看了一圈周围人反应,忽然失笑。“而且,老夫还有更狂悖之事要做……你们以为今日老夫请你们过来是要闲聊吗”

韩世忠、马扩赶紧起身,回过神来的胡寅也不慌不忙站起身来,范宗尹犹豫了一下才起身,然后虞允文迅速跟上。

“韩元帅……有件事情,官家想要做,却怕脏了手,老夫也想要做,却不在意的,不知道你在意不在意”吕颐浩微笑以对。

“吕相公吩咐。”韩世忠略显尴尬,赶紧拱手。

“抄家、杀人。”

吕颐浩言语从容。“燕云诸州城防、关卡已尽入我手……本地大族,不是唐末的节度使,就是什么五代残唐的刺史,家家都是几百年的基业,个个都有私兵、家仆无数,说不得还藏了军械……而如今要军功授田,别的四路倒也罢了,燕山路这里哪里来的田而且两河疮痍,要抚恤,要治河,钱粮也总是不嫌多的!”

韩世忠瞬间醒悟,胡寅一时欲言,却到底是没有开口。

“先指着新军的事情,让他们交出武器,再检地,查验藏匿人口,释放奴仆,最后以从逆为名,将其中大家大户给清理了……”吕颐浩在座中瞥了一眼胡明仲,这才继续言语。“只要中间有人敢有任何不服之举,你便直接出兵,从根子刨了他们几百年的家当!”

“吕相公放心。”

韩良臣赶紧拍胸。“官家和相公既有此心,世忠难道还怕丢了名声不成”

“刀授、检地的事情胡尚书带着其余几位辛苦些。”吕颐浩这才再度看向了这件事情理论上的正主。“不清楚底细的话去问郑修年……最后查逆的事情老夫自己来做。”

胡寅勉力颔首。

“马总管。”吕颐浩最后看向了马扩。“燕京和范阳两处颇有军需缴获……你要辛苦些,供给岳元帅出塞进取辽地。”

“这是自然。”马扩对于这个任务当然没有任何多余话讲。

“还有一件私事请虞学士帮忙。”

说着,吕颐浩忽然拄着拐杖站起身来,然后眯起眼睛相对躲在范宗尹身后的虞允文。“你替老夫私下告知一番魏王,老夫就不出面了……请他派妥当人往锦州一行……不是桃花岛就是菊花岛(觉华岛)……反正将听到老夫讯息逃到岛上的郭药师与老夫擒来……都说老夫不留隔夜仇,可这桩事,老夫已经记了十二年了!总不好让老夫这个河北大都督死不瞑目吧”

虞允文愣了一下,即刻俯首应声:“此事简单……还请大都督静候佳音。”

吕颐浩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日后,已经出了榆关的岳飞接到了身后赵官家以赤心队传来的口谕,然后同样没有多少犹豫,便在道旁稍驻,然后临时唤来两人:“郭进、杨再兴……此事需要往御前交代,你二人都去过御前,便将此事交予你们好了,带两都人足矣……李副都统(李宝)会遣船来接你们!尽量生擒!”

军令已下,以岳飞治军之严,郭杨二人虽然不愿去什么劳什子菊花岛桃花岛的,却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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