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恩赐(1/2)
“你便是嵬名合达”
四月廿二,下午时分,熏风阵阵,赵玖在保安军金汤城外的路口见到了萧合达,但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却上来用了一个比较尴尬的称呼。
“外臣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此时与几名侍从、几个党项部落头人一起上前的萧合达,再无之前在横山的种种桀骜姿态,乃是老老实实拜倒在马下,然后方才低头稍作解释。“好让陛下知道,外臣既然反正,便也恢复本姓,如今重新唤回萧合达……嵬名之姓乃是昔日在夏州被贼人李乾顺蒙蔽,一时受之。”
“萧将军忍辱负重,辛苦了,起来吧。”赵玖驻马而立,从善如流。“不过,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彼时李乾顺对契丹何等谦恭,而若非契丹数次救他,西夏早在哲宗时便亡了……谁能想到他能见势不妙,弃了契丹从了金狗呢从了金狗倒也罢了,却连几十年发妻与亲生骨肉都给直接弄死,这还是个人吗只能说,怪不得萧将军往日被蒙蔽,也怪不得萧将军今日愤而反正。”
且说,萧合达独自站起身来,只来得及望一眼赵官家身后那面正在夏风中猎猎作响的著名龙纛,尚未多想,便闻得此言,继而好雄壮一个将军却是眼圈都红了,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情流露。
这个真不好说。
照理说,萧合达是南仙公主的陪臣,与南仙公主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点感情理所当然。
然而,看此人之前在西夏完全倒向金国时不反,南仙公主母子相继死时不反,此时闻得耶律大石与大宋一起夹攻西夏才反,却说不得只是南仙公主死后,自觉他们这些契丹陪臣在西夏国内地位一落千丈,而萧合达本人更是不满自己在横山一带权势被西夏国族侵占,这才渐渐有了反意。
当然了,换种说法,彼时看不到反抗成功的希望,忍耐一时也是有可能的,也不好说人家只是为了自家富贵权势。
一念至此,赵玖居高临下看了看此人,复又当众失笑起来:“萧将军,朕见你是个义烈之臣,此番又有大功,还是个亡国无主之臣,心里极是爱惜……有心引你为御前班直统制官,如何”
此言一出,周围气氛不免微妙起来:
一则,原本以为要入城再说的要害事情,不想赵官家这般开门见山,路上相逢未有几句对答便直接放出;二则,此时跟在御驾旁的人哪个不知道,御前班直统制绝对是一个权责极大的差遣,赵官家逼迫之余却也算是诚意满满了。
故此,周遭文武相顾连连,但终究还是将目光对准了刚刚起身的萧合达。
而被提前收缴了武器的萧合达也是大汗淋漓。
这个时候大汗淋漓当然没问题,都四月下旬了,天气已经很热了,而且萧合达自洪州打马而来,辛苦大半天,累的也不轻,出汗本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出汗归出汗,这官家问了话,而且是给你这么好的差遣,你总得答话吧
“外臣惭愧。”萧合达汗出了许多,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相对。“外臣自是契丹人,而大石大王又与陛下结盟,外臣自然要归辽才对……”
“话是如此了。”赵玖状若有所思,继续在马上逼问不止。“但卿想过没有,朕许给大石林牙的乃是河西六郡,外加黑水、黑山、白马、右厢四军司,而横山七州之地,于情于理,于约于实,都是大宋领土……故此,你要归辽,朕当然无话可说,但你所居二十年的夏州却要归这位胡漕司所领;你所领那万余夏州本土将士,也当属御营后军吴都统所遣……你居然要扔下二十年根基,轻身归辽吗”
萧合达不仅汗流浃背,而且连面色也惶恐起来,此时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应了,便意味着他要放弃夏州那一万多兵马,以及辽国灭亡后逃到夏州投奔他的数万契丹部落;不应,便意味着眼前的这个皇帝随时便可以翻脸,而一个翻脸的皇帝,随时可以将他这个所谓威名赫赫的夏州统军给直接弄死……天可怜见,他一个威震横山的将军在一个中国皇帝面前算个屁啊尤其是此时他儿子、军队都扔在洪州,被吴玠两万御营大军裹着,而他本人又近乎孤身来到御驾之前。
“萧卿”赵玖终于有些不耐,继而催促了半句。
而随着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官家身后数名全副武装的将军不约而同的往前挪动了半步,引得一堆甲骑也跟着上前了半步。
“外臣自当归辽。”无奈之下,被逼到墙角的萧合达咬牙奋力相对,果然还是带着侥幸心理尽量想求一个最佳方案,而倚仗无外乎是耶律大石与身前此人的盟约。“但夏州数万契丹部族,以及军中契丹军士,还请陛下大度赐下,许臣带往河西……”
“那是朕的子民,为何要随你迁移”赵玖当即翻脸,显然心中早有计算。“萧卿是不是有些居功自傲了”
萧合达心下一沉。
“陛下!”就在这时,一名文臣忽然勒马出言,神情严肃,却正是中枢舍人郑知常。“臣以为,萧合达此人拥兵自重,待价而沽,视部属、同族为私物,挟之以犯上,此风断不可长,当斩之以正视听!”
萧合达目瞪口呆……他不知道何事得罪了这个不认识的宋国大臣。不过很快,这位夏州统军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得罪此人,他得罪的乃是赵宋官家本人,因为这位赵宋官家听到谏言,居然想都不想直接点头了。
而接下来,让萧合达措手不及的是,随着这位官家微微一颔首,数名雄壮甲士一起下马扑来,几十名甲骑直接绕行包围,居然直接将他拿下,甚至早就准备好了堵嘴的嚼子和捆缚的绳索。
这个时候,萧合达方才彻底抛弃了自己的侥幸心态,变得心下冰凉起来。
天可怜见,萧合达不是不知道一个皇帝的权威,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对方身前只是个蚂蚁,但他跟李乾顺打交道多了,却还是养成了一些不好的习惯,以至于现在方才想起来,身前这个赵宋天子,可是连刘光世那种节度使,还有杜充那种实际上的留守都能亲手杀掉,甚至还能跟完颜娄室当面对射的马上皇帝!
此时一言不合,真要将他杀了,怕也就直接杀了。
偏偏上来就被堵住嘴,捆住手脚,连想反悔求饶都不行……身下这块黄土地,俨然便是他萧合达的葬身之所。
“大、大皇帝陛下!”就在萧合达被堵住嘴,然后被拖拽往外围而去之时,忽然间,一直跪在地上的一名布衣党项人猛地抬起头来,用畏缩到近乎磕巴的汉话向赵官家开了口。“你、你不该杀萧统军!”
旁边几名衣着华丽却一直跪着不敢抬头的横山党项部落头人,随驾的内外文武大臣,军官军士,还有赵官家本人都一时怔住,而拖住萧合达的甲士也在杨沂中的示意下陡然停驻……金汤城外的岔路口上,似乎整个陷入到了一种断片的沉寂之中。
唯独那面龙纛猎猎作响,提醒着所有人,时间还在流逝。
“朕为什么不能杀此萧合达”赵玖忽然失笑。“朕要杀一个违逆朕、还想带走朕子民的军头,有何不可只因为你是他的侍从,他是你什么上司恩主”
“陛、陛下!”那人满脸通红,汗水不停,却是先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方才勉力言道。“臣、臣虽然是萧统军的侍从,却也是宥州飞龙院的主事,是陛下的臣子……臣是从陛下臣子的身份进言……臣想说,陛下杀此人不合法度!不合情理!”
赵玖愈发失笑不止,周围文武,十之八九也做陪笑。
而笑声之中,此人,也就是阿华了,却言语渐渐流利起来:“陛下,如此局势,横山七州注定已经是陛下的州郡了,七州百姓、官吏、部落、军伍,也全都注定是陛下的子民……但是,七州离散百年,骤然回归,不免人心动荡,而想要收拾人心,陛下此时既要讲法度,也要讲道义,而且还要讲宽仁才对……萧合达已经自己选了去做外臣,却还是贪心不足,这当然是他的过错,但他毕竟在夏州二十载,人心依附,这个时候杀他,恐怕会让一些愚钝之人误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还请陛下明断。”
赵玖含笑颔首不及,复又去看一直没笑的胡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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