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山水(2/2)
当然了,抛开那些念想,又过一日,大军再行出发,十余万众的部队列成阵势,如波浪一般向前翻滚不停,浩浩荡荡,几乎一望无际,人居其中,也自起振奋姿态。
而赵玖一直到这日下午,来到预定的扎营位置,抢在全军立寨之前登上一旁山坡而望,这才第一次窥到这支大军的全貌。
“如此兵马,放在以往,足可诈称四十万!”吴玠率诸将陪着赵玖登上了一处山坡,然后也不免心生感慨。“使用得当,何处不可去”
赵玖微微颔首,并不做评论,却只指着远处一处明显高山随口而问:“此处与南面相比,非只有塬地、水泽,居然还有数座正经山丘,却不知都唤做什么名字”
“好教官家知道,咱们脚下这座山属于尧山,乃是渭北平地上最广大的山脉,乃是东北、西南走向。”旁边早有刘锡抢着回复。“至于官家所指的东北面那座山头却唤做金粟山,正是其身后隐约可见的五龙山余脉所在,而金粟山最为知名于世的,乃是唐玄宗的泰陵正好在金粟山后!”
赵玖静静等对方说完,方才失笑:“都说了,不要叫我官家,也不要称臣,否则被士卒听到,大举传出去,再被娄室俘虏,未免白做遮掩,非要称呼,唤我一声副帅便可,但要叫刘太尉元帅。”
刘锡赶紧请罪。
而赵玖并不以为意,只是继续着刚才闲谈,望着前方山头一时生出感慨:“出渭水至此,先有粟邑镇,后有金粟山,可见渭北之地,膏腴丰沃,端是大好河山。”
周围人自然忙不迭的附和。
“官家……副帅。”
待众人言语渐平,吴玠犹豫了一下,终究是顺势以手指向东北方位,继续严肃相告军情。“尧山绵延大约三十里,我们此时已入尧山数里,而娄室则在尧山东北十里位置,然后临着一处水泽立寨,与此处相距也就是三十里……如无意外,一旦金军来战,那应该就是在这尧山到金粟山之间的几个塬地上做胜负了。”
赵玖缓缓点头,神情也稍微严肃了起来。
“副帅……元帅。”听到此言,刘锡犹豫片刻,忽然又插嘴。“我看那边塬地之下,也有大片水泽,不如仿照之前荆姚大营的布置,临水泽而连营立寨……”
赵玖终于起了过问军事的态度,他扭头正色去看吴玠,那意思很简单——你身为主帅,又素来知晓周边地形,来到距离敌军不过三十里的地方准备立寨,这地方很可能就是决战前的大营了,居然没有布置好立寨方略吗
而果然,吴玠稍微皱眉,立即绷着那张黄脸对着刘锡严肃相对:“我不是已经下令,要全军顺尧山据高地而速速立寨吗辅兵与民夫已经受命去山中伐木了,如何要改立寨方略!”
赵玖一声不吭,复又去看刘锡。
而刘锡稍作踌躇,还是认真拱手相对:“副帅、元帅,我绝非是违逆军令,我部已经按照军令去伐木了……但我实在是以为,应对起金军骑兵之利,首在水泽!而尧山呢,虽然只有三十多里长,中间却是军队根本难以通行、驻扎的险峻山峰,所谓顺山立寨也不过是指据着山前缓坡连营立寨罢了,而如此立寨,阻拦骑兵的用处未必比得上夏日水泽,反倒要小心金人火攻。”
这就有几分认真讲道理的姿态了,实际上,此言一出,许多人都有所意动。但话题进展到这一步,赵玖却不再参与,反而直接扭头去看风景了,很显然,这位官家还是准备无条件尊重吴大的权威。
不过,吴玠心知肚明,想要众人服气,不可能一次次靠着官家威望,还是最好说出个理由出来,故此,其人也当即应声:
“刘经略所言甚是,我也以为应对骑兵,水泽更有用些……但你莫忘了,夏日水涨,沟渠溢出,塬地之间的沟壑洼地多数都沦为了水泽,而金军骑兵数万,一旦交战,铺开来怕不是要铺陈十几里地,那只要水泽在,不管我军营地是在水泽前还是山脚下,金军骑兵都不可避免有部分陷入其中。与之相比,立寨在山前,虽然要小心放火,却有一件立寨在水泽前不能比的天大好处……”
刘锡看了眼正在眺望山下的赵官家后脑勺,也是蹙额朝吴玠拱手相对:“还请元帅指教。”
“我军繁杂而众多!”吴玠板着那张黄脸认真相对。“各部一旦交战,恐怕便会各自为战起来,而这时候,只有据高地方才能观察全局战况,继而调略各部应对、支援!而若如刘经略所言,贪图水泽之利,只在水泽前连营,那一旦遇袭,各自交战,便是我这个主帅怕也只能应战身前部众,难行调略,倒是金军骑兵可以随时突上周边高地观战,适时调整……”
刘锡沉默不语,周围将官也顿时无人再应和刘锡。
“非只如此。”吴玠继续板着脸,只指着远处一片泛白水泽侃侃而对。“刘经略,你我皆是关西人,这种水泽因何而起难道不知道吗无外乎是关西黄土塬地间存不住水,偏偏裹着黄泥容易堵塞,所以也淌不出去。那么夏日一旦暴雨,便从沟渠中泛滥,反向涌入塬地间的沟壑之中,以成水泽……这种水泽,一旦暴雨便涨出来,可几日不下雨,便会变成泥泞之地,再几日不下雨,干脆干涸……虽说夏日雨水大概是有的,但真要赌天文吗若真连日不下雨,金军又连日不出战,坐等水泽干涸,又该如何”
刘锡再度看了眼赵官家的后脑勺,只能拱手相对:“是在下思虑短浅。”
“无妨。”吴玠难得嗤笑相对。“俱是为了国家嘛!”
听到后面扯皮结束,赵玖便要回过头来说话,但就在这时,远处东北面一阵烟尘大作,登时引得尧山上的众将彻底肃容起来,因为不用等到跟前看清楚,所有人也都能猜到,那绝对是一队不下数千的金军骑兵,正顺着尧山自东北面过来。
山上山下宋军远远窥见,自然震动,而掌握各部骑兵,负责大军右翼防护的刘錡却是即刻跃马冲下山坡,亲自归队去应对来袭金军。其余许多军官也都纷纷辞行下山,各自整备部属,以作应对,一时间只有赵玖与吴玠、刘锡,外加几位御前近臣依旧在这个山坡上远眺。
而未过多久,夕阳下,山上众人窥的清楚,那几千骑疾驰而来,塬地地形并不能阻碍太多,很快就逼近尚未整饬利索的大寨,引得许多宋军民夫、辅兵惊惶起来。但是,等到这些骑兵驰到那片白花花的水泽之前,却又彻底无奈,几次尝试后,大部队都难以利索通行,少数摸着水泽中道路过来的幸运儿却被大股宋军迎上,轻松猎杀……无奈何下,这支部队只能绕行向东,似乎是要尝试从金粟山方向绕过这片夏日水泽。
但是,这支部队尚未向东许久,可能是看到利州军已经在刘錡的指挥下在全军右翼,也就是大军东侧从容布阵,所谓长枪在前、弓弩在后,左右骑兵分列,分明严阵以待……却是干脆利索的放弃了绕路,直接向东北方向折返了回去……依旧烟尘滚滚。
金人来去匆匆,山上山下自然各自欢呼,立寨之事也继续从容运作。
但全军统帅吴玠,却忍不住皱起眉来——金军放弃的太快了,也来的太晚了,这不是想作战的样子,倒像是当着谁的面做试探与展示一般。
“地形、军队编制,这些都看清楚、记清楚了吗”
十余里外,金粟山上,坐了大半日的完颜娄室忽然扭头,而他身后,赫然是上百名金军军官,猛安、谋克数不胜数,却俱皆肃立。
夏日草木丰盛,山下相隔数里根本看不到此处人影。
而这其中,为首一将,正是副帅完颜拔离速,其人闻言,当即上前颔首。
“如何”娄室正色相询。
“有些麻烦。”拔离速坦诚相对。“首先是地形,一个是水泽乱七八糟铺在战场中央,骑兵天然受阻,一个是宋军主动依山立阵,居高临下……不过,这些倒也罢了,关键是宋军数量庞大,数倍于我,却居然能排出那种阵势妥当进军,可见宋军无论是将领还是部队都不是往日可比。当然,其中也有劣兵,譬如被裹在中间的那部。”
娄室不由失笑:“鄢陵一战后,谁若是还以为宋人软弱可欺,便是可笑之辈;而坊州一战后,谁若是还以为宋军无良将无敢战之军,也是可笑之辈;而若觉得宋军一年内便脱胎换骨,个个都成强军,那还是可笑之辈……中间那部旗号我已经记住,你只说该如何应对”
“宋军数量太多,且时间紧急,还是赶紧呼唤活女都统来援吧!”完颜拔离速说出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言语。“活女将军一万兵至,咱们四万兵加起来,还是可堪一战的。”
一直渴望决战,甚至主动越过白水来到尧山一带、明显有诱敌姿态的娄室沉默了一下,却是站起身来摇头不止:“且再等一等……今日就先回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