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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选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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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也以为不妥。”小林学士也蹙眉相对。

赵官家不以为意,继续指向了胡闳休。

“回禀官家,臣也以为不妥。”一直翻书的胡闳休开口相对,却又封皮朝上将那《唐诗散集》递了过来。“不过臣这里刚刚看到一首,或许合适……”

赵玖点了点头,随手接过来,只是一看,便不由失笑,然后当众将这首诗标题念了出来:“这是岑参的《奉陪封大夫九日登高》……封大夫是封常清吧”

“正是。”小林学士接口应声。“臣记得此诗,所谓九日黄花酒,登高会昔闻。霜威逐亚相,杀气傍中军。横笛惊征雁,娇歌落塞云……”

吟诵到此,小林学士忽然闭口,而万俟卨也面色煞白,并看向了已经有些慌乱的始作俑者胡闳休。

赵玖不以为意,自己拿起书细细端详,继续摇头晃脑念道:“边头幸无事,醉舞荷吾君。”

这下子,刘晏和吴夫人也都神色奇怪起来……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

无他,‘边头幸无事’这句诗不免嘲讽意味太明显了些。人家岑参和封常清是在‘边头幸无事’的情况下忙里偷闲登高,你赵官家算什么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赵玖一个工科狗文化水平比较低,又不像写字射箭一样可以有肌肉记忆做底子,所以他读了一遍之后,又盯着这劳什子《唐诗散集》看了许久,方才醒悟过来:“胡参军这是在劝谏朕”

被晾了这么久,胡闳休早已经失措……毕竟嘛,他到底是富贵人家出身,若有那个胆量当面劝谏,早八辈子跟陈东一起上书‘指斥乘舆’了,何至于今日而且刚刚他也是将此诗朝下递上,便是要‘隐谏’之意,哪里会想到赵官家不管不顾,直接摊开来说呢

“无妨。”赵玖继续看着手中诗集,明显不以为意。“胡参军也是好意……且放心,今日总是要拿主意的,朕不会误事的。”

胡闳休只能喏喏。

“其实,若无最后一句,这首岑参的诗倒是极度应景。”赵玖继续言道。

“此诗确实有些不妥。”刘晏也严肃颔首:“不过,此诗与刚刚李太白的诗不妥,还有什么妥帖的,臣也是确实不知道还有什么诗了!”

“确实难。”小林学士也淡淡开口。“眼下是战时、是军中,战时、军中又有重阳相关的诗词本就没多少,这两首已经是最贴合的了。至于说,眼下前线金人大举攻略东京,后方东南军队刚一开拔便引出军乱,已经算是危局,危局、战时、军中,再加上专属重阳的诗词,臣着实想不到了。”

万俟卨、刘晏齐齐颔首,连吴夫人也跟着点了下头,好像她真懂得一般。而赵官家闻得此语,也跟着点了点头,好像他也真的懂得一般。

但是,赵官家点头之后,复又摊开手中什么散集放在身前:“你们看此首诗又如何”

众人纷纷去看,却又各自沉默,继而心中微动,原来,这诗恰在岑参那诗旁边,乃是一首高适的重阳诗,却不过短短二十字。

正所谓: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

万俟卨等人正在各有所思,赵官家却已经带着三分醉意起身,然后负手踱步向前,显然是要居高望远……而刘晏和吴夫人不敢怠慢,赶紧跟在一旁,以防意外。

然而,西沉许多的日光之下,赵官家负手背西向东而望,视线自山下白河开始,渐渐远眺,直到不能辨认清楚的地平线,却是久久不语。

“官家!”

小林学士大概是思考的足够多了,便起身来到官家身后,然后筹措字句,小心相对。“胡参军并非有意为之,他不知道官家的辛苦与难处……”

身后胡闳休面色涨红,却根本不敢插嘴,而同样不好挨过去的万俟卨干脆冷冷瞪了胡闳休一眼。

又隔了一会,赵玖回过神来,方才微微摇头开口:“跟胡卿无关,朕今日心中的为难其实跟这两日遇到的难处一样,都是早有预料,只是事到临头还是不好受罢了……其实,自从淮上经历了张永珍死战,复又燃小桔灯入淮,朕便醒悟了两件事:一则,金人绝对能胜,且胜家必然是我们;二则,想要胜金人,就必须得有无数人的性命为此做牺牲!但这又有一个难处,那就是朕作为这个什么大宋官家,又该凭什么让这个牺牲,那个不牺牲或者这个不牺牲,那个牺牲呢”

莫说身后两个参军,便是起身前想了很多的小林学士也不由怔住。

“逝者已去,就不说之前的张资政与辛统制了,只说眼下,东京宗留守处极为艰难,东南兵马又不能用,枢密院自然要朕来做决断,要不要尚在休整中的韩世忠即刻北上顺昌府”

赵官家继续负手背对众人低声言道,声调之低,宛若喃喃自语。“若韩世忠去了顺昌府,就在郑州南面,完颜兀术必然要分兵应对,甚至说不得能将这个当日吃过败仗的四太子提前吸引过来,到时候东京自然松快许多……可那样,休整未完毕的韩世忠部的牺牲又如何顺昌府百姓又怎么样呢这倒不是说宗泽和韩世忠谁该死,东京与顺昌府百姓谁该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而是一句话说出来,稍有侧重,便要有不知道多少性命为此搭上。”

“官家仁念。”刘晏一声叹气。“之前杨统制常与臣说官家仁念,我常常以当日明道宫事相对,以示早已知晓,却不料还是……还是……让官家见笑了。”

“臣惭愧。”林景默也无奈低头。

“走一步,算一步吧!”赵玖再度摇头。“朕说出来,不是让你们来夸的,只是心中沉重,又恨自己不能以身作则,只能徒劳让他人去送命,所以有些羞愧罢了……两位参军!”

“臣在!”

“喏!”

听得入神的万俟卨与胡闳休赶紧狼狈起身。

“去告诉两位枢相,朕意已决,着韩世忠北上郾城!”赵玖头也不回,直接言道。“至于朕,稍后再回!”

“是!”

“喏!”

二人各自一振,赶紧行礼,然后匆匆而去。

就这样,且不提这几日看多了军情,也喝多了黄花酒的赵官家难得感时伤怀,只说另一边,胡闳休与万俟卨匆匆下山,转过弯道,抬头看见赵官家依旧负手望远,也是各生心思。

譬如万俟卨,这位本以为官家到底年轻,是被残酷的战事逼得有些自暴自弃起来,甚至有些及时行乐的姿态……这种事情古往今来从来不少……却不料人家从头到尾都未失了基本的气势,只是有些妇人之仁罢了。

而这一点,对于一个本是藩王出身、今年才二十二岁的官家而言,似乎并不算什么问题,反而可以称一声‘仁主’的。

至于韩世忠提前北上之事,对于别人是个新鲜事,但对于枢密院的新锐而言,却是一早就参与讨论了的,更不值一提。

不过,今日还是有一个重大收获,那便是赵官家指出来的那首‘应景’之诗了……‘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说的不正是东京战事吗而官家最终下定决心让韩世忠提前引淮西军进入顺昌府,不正与官家顾念东京故地的心态相符吗

但是问题来了,官家不是一头栽入井中,什么都忘了吗他如何还要怜惜故园菊呢

“元中兄(万俟卨字),你说官家当日落井,是真忘了往事,还是假装忘了”就在这时,胡闳休忍不住脱口而出。

万俟卨驻足望着身侧之人,一时无语……这话是能说出口的吗不能憋在心里吗今日惹得祸事还不够多

胡闳休见状,刚要再言,而万俟卨却连连跺脚,逃也似的往山下飞奔而去。

而与此同时,赵官家浑然不知,自己出于感慨战事对民生摧残而随手指的一诗,居然引起了两个枢密院官员这番神思……他看了好一阵地平线,只觉得一片茫茫,终于还是酒意上涌,便转过身来,缓步下山去了。

ps:大家晚安,周末吃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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