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何打败时间(1/2)
你在楼下,凭栏临风。我在楼上,临窗望月。两处断肠,却为一种相思。
我和吴居蓝从山上下来时,远远地就看到院墙外竟然架着一个梯子,院门虚虚地掩着。
我怒了,这些贼也太猖狂了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随手从路旁捡了根结实的树棍,冲进院子,看到人就打。
“哎哟——”江易盛边躲边回头。
我傻了,立即把棍子扔掉,“我……以为又是小偷。你怎么翻到我家里来了”
江易盛怒气冲冲地说:“我怎么翻进了你家里你告诉我,你怎么不在家我打你手机关机,敲门没有人开门,我当然要翻进来看一下!你不是和我说你会在家睡觉吗出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我抱歉地说:“我的手机掉进海里了,接不到你的电话,也没有办法打电话通知你。”
“那你出门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出门时手机总没有掉进海里吧”
我心虚地说:“对不起,我去找吴居蓝了,怕你会阻止我,就没告诉你。”
“我能不阻止你吗黑灯瞎火的,你能到哪里去找人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去找吴居蓝,但你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我告诉你,就算吴居蓝在这里,他也得阻止你!”
我求救地回头去看吴居蓝,吴居蓝却倚着院门,凉凉地说:“骂得好!”
江易盛这才看到吴居蓝,愣了一愣,惊喜地说:“吴大哥,你回来了”
吴居蓝微笑着,温和地说:“回来了。”
江易盛看到他脚上包着我的外套,关心地问:“你脚受伤了”
“没有,丢了一只鞋子。”吴居蓝说着话,坐到厨房外的石阶上,解开了脚上的外套。
江易盛放下心来,对我惊讶地说:“没想到,你还真把吴大哥找回来了。”
没等我得意,吴居蓝说:“没有她,我也会回来的。”
我瘪着嘴,从客厅的屋檐下拿了一双拖鞋,放到吴居蓝脚前,转身进了厨房。
江易盛对吴居蓝说:“你平安回来就好。那四个歹徒……”
“我跳下海后,他们应该逃走了。”
江易盛满面震惊地问:“你从鹰嘴崖上跳下了海”
“嗯。”
从鹰嘴崖上跳下去竟然都平安无事江易盛不敢相信地看我,我耸耸肩,表示我们要习惯吴居蓝的奇特。
江易盛问:“要报警吗”
吴居蓝说:“算了!”
江易盛默默地想了下,觉得只能算了。吴居蓝的身份有点麻烦,而且那些人没有造成实际伤害,就算报了警,估计也没多大用处。
吴居蓝看到我在厨房里东翻西找,他说:“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了。”
我拿着饼干说:“我饿了,吃点东西就去换衣服。”
吴居蓝对江易盛说:“我去做早饭,你要早上没吃,一起吃吧!”
我忙说:“不用麻烦,我随便找点吃的就行。”
吴居蓝淡淡说:“你能随便,我不能。”
我被吴居蓝赶出厨房,去洗热水澡。
等我洗得全身暖烘烘,穿上干净的衣服出来,吴居蓝已经做好三碗阳春面,还熬了一碗姜汤。
我把一碗面吃得一点不剩。
吴居蓝问:“昨天你没好好吃饭吗”
江易盛冷哼,张嘴就要说话。
桌子下,我一脚踩到江易盛的脚上,江易盛不吭声了。
我端起姜汤,笑眯眯地说:“是你做的面太好吃了。”
吴居蓝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不要用脚踩着江易盛,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我大窘,立即乖乖地把脚缩了回去。
江易盛哧哧地笑,“小时候,我们三个,人人都认为大头和我最坏,可我们是明着嚣张坏,小螺是蔫坏蔫坏的,我们干的很多坏事都是她出的主意。”
我振振有词地说:“那些可不叫坏事,那叫合理的报复和反抗。”谁叫我斗争经验丰富呢从继父斗到继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曲线斗争、背后捅刀。
江易盛微笑着看了我一会儿,对吴居蓝说:“我十一岁那年,爸爸突然精神病发作,变成了疯子。这成了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之前我是多才多艺、聪明优秀的乖乖好学生,老师喜欢、同学羡慕;之后大家提起我时都变得很古怪,老师的喜欢变成了怜悯,同学们也不再羡慕我,常常会叫我‘疯子’,似乎我越聪明就代表我神经越不正常,越有可能变成疯子……”
我打断了江易盛的话,温和地说:“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事”
江易盛朝我笑了笑,继续对吴居蓝说:“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被人赞美、被人羡慕,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么急剧的人生意外,变得寡言少语、自暴自弃。被人骂时,只会默默忍受,想着我反正迟早真的会变成个疯子,什么都无所谓。那时候,我妈妈很痛苦,还要带着爸爸四处求医,根本没有精力留意我;老师和同学都认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的变化理所当然,只有一个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的同学认为我不应该这样。她骂跑了所有叫我‘疯子’的同学,自说自话地宣布我是她的朋友。我不理她,她却死皮赖脸地缠上了我,直到把我缠得没有办法,不得不真做她的朋友。她带着我这个乖乖好学生做了很多我想都不敢想的事,还煽动我连跳了三级,我觉得我已经疯了,对于会不会变成疯子彻底放弃了纠结。”
江易盛笑嘻嘻地问吴居蓝:“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就是那个现在正在死皮赖脸地纠缠你的女人!”
我说:“喂!别自言自语当我不存在好不好”
江易盛收敛了笑意,对吴居蓝严肃地说:“对我而言,小螺是朋友,也是亲人;是依靠,也是牵挂。我非常在乎她的平安。飞车抢劫、入室盗窃、深夜遇袭,已经发生了三次,如果这些事和你有关,请不要再有第四次!”
我用力踩江易盛的脚,示意他赶紧闭嘴。江易盛却完全不理我,一直表情严肃地看着吴居蓝。
吴居蓝说:“我现在不能保证类似的事不会发生第四次,但我可以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在场,小螺会平安。”
江易盛深深地盯了吴居蓝一瞬,笑起来,又恢复了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一边起身,一边说:“两位,我去上班了!听说医院会从国外来一个漂亮的女医生做交流,你们有空时,帮我准备几份能令人惊喜的情人套餐,我想约她吃饭。”
我忙说:“神医,记得让你朋友帮忙继续追查那两个小偷。”
“知道。”
目送着江易盛离开后,我对吴居蓝说:“江易盛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现在也只是猜测这三件倒霉的事应该有关联,不是偶然事件。”
吴居蓝说:“你们的猜测完全正确。”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上次说,抢你钱的人手上长了个黑色的痦子”
“是!”我伸出手大概比画了一下那个痦子的位置。
吴居蓝说:“在鹰嘴崖袭击我们的那四个人,有一个人的手上,在同样的位置,也长了一个痦子。”
没想到这个小细节帮助我们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看来三次事件真的是同一伙人所为,他们肯定别有所图。
我小心翼翼地问:“吴居蓝,你以前……有没有很讨厌你、很恨你的人”
“有!”吴居蓝十分肯定坦白。
我心里一揪,正想细问,吴居蓝又说:“不过,他们应该都死了。”
我失声惊问:“死了”
“这次我上岸,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你。待在陆地上的时间有限,认识的人也很有限,除了周不闻,应该再没有人讨厌我了。”吴居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可不想和他讨论这事,赶紧继续问:“那以前呢”
“我上一次上岸做人,我想想,应该是……公历纪元1838年,本来想多住几年,但1865年发生了点意外,我就回到了海里。”吴居蓝轻描淡写地说:“那次我是在欧洲登陆的,在欧洲住了十几年后,随船去了新大陆,在纽约定居。就算那些仇恨我的人有很执着的后代,也应该远在地球的另一边,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
我风中凌乱了,整个人呈石化状态,呆看着吴居蓝。他说一八、一八几几年欧洲大陆新大陆他是认真的吗
吴居蓝无声叹息,“小螺,我说的都是实话,这就是我。我不是合适的人,你应该找和你般配的人做伴侣……”
我脑子混乱,脾气也变得暴躁了,“闭嘴!我应该做什么,我自己知道!”
吴居蓝真的闭上了嘴巴,默默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洗碗。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走到厨房门口说:“吴居蓝,你刚才是故意的!同样的事情,你明明可以换一种温和的方式告诉我,却故意吓唬我!我告诉你,你所有的伎俩都不会有用的,我绝不会被你吓跑!”
我说完,立即转身,走向客厅。
连着两夜没有睡觉,我头痛欲裂,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是在挑战我的承受极限,脑子里的每根神经似乎都受了刺激,完全不受控制,纷纷扰扰地闹着,让我没有一丝睡意。
我拿出给客人准备的高度白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玻璃杯,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下。
烈酒像一团火焰般从喉咙滚落到胃里,让我的五脏六腑都有一种灼热感,我的精神渐渐松弛下来。
我扶着楼梯,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无力地倒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有盖,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将睡未睡时,我感觉到吴居蓝抱起我的头,让我躺到枕头上,又帮我盖好了被子。
我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甚至想抱抱他,但醉酒的美妙之处,或者说可恨之处就在于: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偏偏神经元和身体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就是掌控不了身体。
吴居蓝轻柔地抚过我的头发和脸颊,我努力偏过头,将脸贴在了他冰凉的掌心,表达着不舍和依恋。
吴居蓝没有抽走手,让我就这样一直贴着,直到我微笑着,彻底昏睡了过去。
晚上七点多,我醒了。
竟然睡了整整一天晚上肯定要睡不着了,难道我要过美国时间吗
美国,1865年,十九世纪的纽约……距今到底多少年了
我盯着屋顶,发了半晌呆,决定……还是先去吃晚饭吧!
我洗漱完,扎了个马尾,踢踢踏踏地跑下楼,“吴居蓝!”
“吴、居、蓝!”
客厅里传来江易盛的声音,他学着我阴阳怪气地叫。
我郁闷地说:“你怎么又来蹭饭了”
“我乐意!”江易盛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腿架在茶几上,没个正形地歪在沙发上。
我对吴居蓝说:“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不用特意给我做,你们剩下什么,我就吃什么。”
吴居蓝转身去了厨房。
江易盛把一部新手机递给我,“我中午去买的,还是你以前的号码,吴大哥的也是。你给我一部手机的钱就好了,你的算是生日礼物。”
我笑嘻嘻地接过,“谢谢!吴居蓝的手机呢给他看过了吗”
“看过了。”江易盛指了指沙发转角处的圆几,上面放着一部手机,“你们俩丢手机的速度,真的很霸气侧漏!”
我没有理会他的讥嘲,拿起吴居蓝的手机和我的对比了一下,机型一样,只是颜色不一样。我满意地说:“情侣机,朕心甚慰!”
江易盛不屑,“你那么点小心思,很难猜吗”
我不吭声,忙着把我的手机号码存到吴居蓝的手机里,又把他的手机铃声调成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我的选择无关审美和喜好,只有一个标准,铃声够响、够长,保证我给吴居蓝打电话时,他肯定能听到。
江易盛等我忙完了,把一个文件夹递给我,“我刚让吴大哥看过了,他完全不认识他们,也想不出来任何相关的信息。”
我翻看着,是那两个小偷的个人信息,以及帮他们做取保候审的律师和保证人的信息。
一行行仔细看过去,我也没看出任何疑点。普通的小偷,普通的犯罪,保证人是其中一人的姐姐,律师是她聘请的。
我叹了口气,合上文件夹,“这两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们不说,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别着急,这才刚开始追查,总会有蛛丝马迹的,天下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江易盛说。
“我不着急,着急的应该是那些人。如果我的猜测正确,他们一定有所图,一定会发生第四件倒霉的事。”我拍拍文件夹,“既然暂时查不出什么,就守株待兔吧!”
虽然我说了别麻烦,吴居蓝还是开了火,给我做了一碗水晶虾仁炒饭。
他端着饭走进客厅时,我正好对江易盛说:“那些坏人不是冲着吴居蓝来的,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这么推测”江易盛问。
我瞟了吴居蓝一眼,说:“反正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那些坏人不是冲着吴居蓝来的。既然排除了他,那就只可能是我了。”
“把你的充足理由说出来听听。”
“我不想告诉你。”
江易盛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沈大小姐,你应该很清楚,那些人究竟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吴居蓝来的,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处理方式。这么重要的判断,你不告诉我也许你的判断里就有线索!”
我蛮横地说:“反正我是有理由的,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江易盛话是对着我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吴居蓝,“这不是相信不相信你的问题,而是起码的分析和逻辑。你和吴居蓝比起来,当然是吴居蓝更像是会惹麻烦的人。”
我苦笑着说:“可是这次惹麻烦的人真的是我,虽然连我自己都想不通,我的判断理由等我想说时我会告诉你。”
江易盛说:“好,我不追问你理由了,就先假定所有事都是冲着你来的。”他一仰头,喝干净了红酒,放下杯子对吴居蓝说:“在查清楚一切前,别让小螺单独待着。”他站起身,对我们挥挥手,“我回家了。”
我端起炒饭默默地吃着,吴居蓝坐在沙发另一头,静静地翻看着一本书。
我偷偷地瞄了几眼,发现是纪伯伦的《先知》,心里不禁窃喜,因为纪伯伦是我最爱的作家之一。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知道吴居蓝喜欢看我喜欢的书,就好像在这无从捉摸的大千世界中,又发现了一点我和他的牵绊,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也让人欣喜。
等吃饱后,我放下碗,笑嘻嘻地对吴居蓝说:“你白天也不叫我,害得我睡了一整天,晚上肯定失眠。”
可惜,吴居蓝没有一点愧疚感,他一边看着书,一边漫不经心地建议:“你可以给自己再灌一大杯白酒。”
我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瞪着他。吴居蓝不为所动,淡定地翻着书,任由我瞪。
我瞪着瞪着,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细细地打量,从头仔细看到脚,完完全全看不出一点异样。
如果不是吴居蓝时时刻刻逼着我去面对这个事实,我恐怕会很快忘记昨晚的所见吧!因为我在心理上并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暗暗庆幸着他每月只有一夜会变成……一条鱼。
我知道,吴居蓝不是不喜欢我,只是除了喜欢,他还有很多要考虑的现实,任何一个我猜到或者压根儿没猜到的现实,都有可能让他止步。
吴居蓝说:“下个月圆之夜后,如果你还没有改变心意,我……”当时,他话没有说完,我想当然地理解成了“我就接受你”。现在,我才明白,他压根儿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有继续说,不是话未尽的欲言又止,而是真的觉得不应该有下文了。
这个下文,是我硬生生地强要来的!但是,既然没脸没皮地要到了,我就没打算放手!
任何一段成年男女关系的开始都会有怀疑和不确定,因为我们早过了相信“真爱无敌”和“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年龄了。有怀疑和不确定是正常的,那是对自己更负责的态度,所以才要谈恋爱和交往,谈来谈去,交来往去,一点点了解,一点点判断,一点点信任,甚至一点点妥协,一点点包容,这就是成年人的爱情。
我才活了二十六年,就已经对这个世界充满悲观和不相信了。吴居蓝年龄比我大,经历比我复杂,我允许他有更多一点的怀疑和不确定。只要他还喜欢我,那么一切都可以解决,我们可以慢慢地了解,慢慢地交往,让时间去打败所有的怀疑和不确定。
我坐到了吴居蓝身旁,轻轻地叫了一声“吴居蓝”,表明我有话想说。
吴居蓝合上了书,把书放到茶几上,平静地看向我。
我试探地握住了吴居蓝的手,他没有排斥,可也没有回应,目光沉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地看着我,就像是赤裸裸地表明——对他而言,我的触碰,别说心动涟漪,就连烦恼困扰都不配给他造成。
如果换成别的女孩,只怕早就羞愧地掩面退下了,但我……反正不是第一次没脸没皮了!
我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挠他的掌心,他一直没有反应,我就一直挠下去,挠啊挠啊,挠啊挠啊……吴居蓝反手握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没完没了的撩拨。
我心里暗乐,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我们聊天吧!”
“聊什么”
“随便聊,比如你的事情,你要是对我的事情感兴趣,我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吴居蓝完全没有想到我竟然这么快就不再逃避,决定面对一切。他盯着我看了一瞬,才淡然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尽量若无其事地说:“你的年龄。”
吴居蓝说:“我一直生活在海底,所谓山中无日月,你们计算时间的方式对我没有意义。”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说你上一次登上陆地是1838年,在欧洲。你一共上了几次陆地”
“现在的这一次,1838年的一次,还有第一次,一共三次。”
经历还算简单!我松了口气,好奇地问:“你第一次登上陆地是什么时候”
“开元八年。”
我没有再问“在哪里”,因为这种年号纪年的方法,还有“开元”两个字,只要读过一点历史书的中国人都知道。虽然已经预做了各种心理准备,可我还是被惊住了。
我愣愣出了会儿神,猛地跳起来,跑到书房,抽出《唐诗鉴赏辞典》,翻到王维的那首诗,一行行地快速读着:
青青山上松,
数里不见今更逢。
不见君,
心相忆,
此心向君君应识。
为君颜色高且闲,
亭亭迥出浮云间。
终于、终于……我明白了!当日吴居蓝的轻轻一叹,不是有些“千古悠悠事,尽在不言中”的感觉,而是真的千古光阴,尽付一叹。
我状若疯狂,急急忙忙地扔下书,匆匆坐到电脑桌前,搜索王维:公元701年—761年,唐朝著名诗人、画家,字摩诘,号摩诘居士。
我刚想搜开元八年是公元多少年,吴居蓝走到我身后,说:“开元八年,公元720年。”
吴居蓝进入长安那一年,正是大唐盛世。“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那一年,王维十九岁,正是“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诗酒年华。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缥缈如烟,都不像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你认识王维”
“嗯。”
难怪我当时会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听着很奇怪。
我大脑空白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搜索了李白:公元701年—762年,唐朝著名诗人,字太白,号青莲居士。
原来那一年,李白也才十九岁,正是“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的年少飞扬。
那时的吴居蓝也是这样的吧风华正茂、诗酒当歌,“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我喃喃问:“你认识李白”
“喝过几次酒,比过几次剑。”
“杜甫呢”
“因为容颜不老,我不能在一地久居,不得不四处漂泊,上元二年,曾在蜀中浣花溪畔见过子美。”
吴居蓝的表情、语气都很平淡,我却不敢再问。从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从歌舞升平到天下殇痛,隔着千年光阴读去,都觉得惊心动魄,难过惋惜,何况身处其间者。
“既然不能在一地久居,为什么不回到海里”
吴居蓝淡淡而笑,“那时的我太年轻,又是第一次在陆地上生活,稀里糊涂太过投入,什么事我都无能为力,却又什么都放不下。”
“后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历六年,公元771年,我从舟山群岛乘船,东渡日本去寻访故人。我到日本时,他已病逝,我在唐招提寺住了半年后,回到了海里。”
从公元720年到公元771年,五十二年的人世兴衰、悲欢离合,看着无数熟悉的知交故友老去死亡,不管是“相逢意气为君饮”,还是“风流肯落他人后”,都成了皑皑白骨,对寿命漫长、一直不老的吴居蓝而言,应该相当于过了几生几世,难怪他看什么都波澜不兴、无所在意的淡漠。
忽然之间,我明白了,为什么他要千年之后,才会再次登上陆地,还是一块全无记忆的大陆,那些镌刻于记忆中的欢笑和悲伤都太过沉重了!
我走到吴居蓝身前,温柔地抱住了他。
吴居蓝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你不怕吗”他的声音和他的体温一样冰凉,好似带着千年时光的沧桑和沉重。
我的头伏在他怀里,双臂用力抱紧他,希望我的温暖能融化一点点他的冰凉,“令我畏惧的是时光,不是你。”
“但你看得见、触得到的是我,不是时光。现在你还年轻,觉得无所谓,可十年、二十年后呢我依旧是现在这样,你会变成什么样”吴居蓝一动不动地站着,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言辞却犀利得像冰锥,似乎要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这一瞬间,我真恨吴居蓝的理智和冷酷,他不肯让我有半点糊涂,也不肯让我有半点逃避,总是把一切赤裸裸地摊开在我面前。
我明明感受到了他对我的感情,但是,他却能毫不留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把我推开,逼迫我放弃自己的感情,放弃他!
我沉默了良久说:“我会变老、变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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