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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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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个妇人围在一个大扁箩前,扁箩中有十几堆颜色各异的蚕种,阿珩一个个拿起来细讲。

“大荒内最常见的蚕种有桑蚕、柞蚕、蓖麻蚕、木薯蚕、马桑蚕、樟蚕、栗蚕、樗蚕、乌桕蚕、柳蚕、琥珀蚕……大部分顾名思义就可以明白这些蚕主要吃什么。不同的蚕种用途各有不同,比如蓖麻蚕茧不能缫丝,却能做绢纺,而这个金黄色的蚕种是琥珀蚕,以楠木叶为食,丝质坚韧带琥珀光泽,只是产量低,用来制作上等衣料……”

妇人们拿着蚕种一边仔细辨认,一边低声讨论。

阿珩走到一旁的竹席上盘腿坐下,筛选着村人们收集来的野蚕种,因为耗神耗力,天气又热,不一会儿已经是一额头的汗。她随意擦了下额头的汗,正想找水喝,一碗水递到了眼前。

她以为是哪个妇人,随手取过水碗,一口气喝光,笑道:“谢谢。”

侧身递回水碗,却看见是少昊。

他半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筛选蚕种,而院子里的人不知何时早走空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阿珩十分意外。

“今日朝中没什么事,我去外面的村子里走了走,听说家家户户都可以免费来领蚕种,正好顺路,就来看看你,看到你正在给村妇授课,听着很有意思,我就站在外面一块儿听了一堂课,真没想到小小的蚕都有这么多学问。”

阿珩一笑,低头继续干活。

少昊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你忘记父王和王后赏赐的东西了一些有特殊标志的王族用品,我命半夏都收好了,别的东西扔在库房里也是落灰,不如拿出来雇人收集野蚕,培育蚕种。”

“难怪十里八村的人都在称赞父王,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用的是父王赏赐的东西,当然是父王的恩泽了。”

少昊低声说:“谢谢你。”

阿珩看少昊神色消沉,似乎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他不想说,阿珩也不方便主动问,指指面前的蚕种,“帮我筛选蚕种,你用灵力探视,如果蚕卵健康强壮就留下,如果不好,就不能养,只能放回野外。”

少昊盘膝坐到阿珩身旁,开始干活。他灵力高强,蚕种从他手里经过,自动分成了两拨,做起来丝毫不费力,阿珩索性偷懒停了下来,一边纳凉,一边只看着他挑选。

少昊问:“仲意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青阳已经派了使者来,向父王请求明年接你回轩辕,参加仲意的婚礼。”

阿珩大喜,“父王怎么说”

“父王答应了,命我陪你一块儿过去,拜见岳父岳母。”

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想到可以回家,心情十分愉悦,眯着眼睛看着树顶灿烂的太阳。

他们俩不说话了,外面乡村里的声音开始分明。耕牛犁地的声音,顽童追逐的声音……阿珩想起了百黎,马上就是百黎山中桃花盛开的日子了,米朵和金丹是不是已经儿女成群是不是仍会在一个夕阳洒满江面的傍晚,高唱着山歌,倾诉着对彼此的情意

少昊问:“在想什么”

阿珩轻声说:“如果永远不要有战争,可以永远这么安宁就好了。”

少昊柔声说:“会的,一定会的。”

阿珩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神农国最近怎么样了”其实她是想知道赤宸最近怎么样。自从嫁到高辛,身边不是被高辛王的探子包围,就是被轩辕王派来的侍女包围,阿珩几乎与世隔绝,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很有意思。”

“嗯”

“赤宸利用炎灷去攻打潼耳关的时机,建立了一支军队,刚开始只有几十人,还都是百黎族的男儿,赤宸贴榜在整个神农征召勇士,不论出生贵贱,门第高低,短短几月后就变成了五百人,炎灷在潼耳关坐不住了,可榆襄命他守关,明里是在嘉奖他,维护他的战功,实际是阻止他回去阻碍赤宸的事,炎灷现在有苦说不出。”

阿珩不禁笑道:“等于是把炎灷变相发配边疆了,这么阴的招数可不像是榆襄的主意,肯定是赤宸的意思。”

少昊却面色凝重,心事重重,大半晌后,低声说:“刚才在大殿上我被父王训斥了。”

“为什么”

“说起来十分复杂,一言难尽。”

“你可以慢慢说,我有很多时间。”

“神农和高辛作为上古神族,几万年下来,门第森严,为了维护本族的利益,甚至禁止不同门第的人通婚。前代神农王想娶出身低微的王后都十分困难,后来假托王后是赤水氏的旁支才勉强完婚,因为神农王吃过这个苦,所以他在位期间,一直在努力打破门第限制,可几万年的积习,若真想改革必定是一条血腥之路,神农王本性仁厚,没有那么大的狠心,所以他再努力,也只是改了一点表象,无法撼动根本。但赤宸和他截然不同,赤宸为了达成目的,会不惜血流遍野,神农在他手里一定会改天换地。轩辕就不用提了,本就和我们截然不同。”

“是的,轩辕和你们截然不同。”阿珩的语气中透着骄傲,“我发现高辛的仕女们品评一个男子时,不是谈论他的品德才华,而是先谈他的门第和血统,似乎只有出生在一个好的门第,拥有高贵的血统,才值得嫁,这些看似是闺阁闲话,却反映了很多问题。我们轩辕虽然也不可避免受到你们这些大神族的影响,可我的父王说过,神、人、妖只是上天给的种族不同,没有什么荒唐的高贵和低贱的区别,都平等。不管他是人是妖,他的尊卑贵贱只由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决定。在轩辕,不管你是神族,人族,还是妖族,不管你生在大家族,还是出生寒微,只要你有才华,就会受到大家的尊敬。”

少昊说:“到现在为止,高辛依旧意识不到自己的弊端,还沉浸在上古神族的自满中,就连父王都没有察觉到神农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他们都只把赤宸和炎灷的争斗看成了简单的权力之争。我今日在朝堂上说赤宸和炎灷的争斗其实是两个阶层的斗争,试探性地提了一下改革,父王就很不高兴,说礼仪尊卑是立国之本,我却妄谈改变。”

这些事情,阿珩也帮不上忙,只能宽解道:“慢慢来吧,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少昊叹了口气:“希望能让父王慢慢明白吧!如果高辛再这样墨守成规下去,迟早要亡国。有时候我真有点羡慕赤宸,无所顾忌,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珩凝望着远处,默不作声。

少昊筛选完蚕种,对阿珩行礼,“王子妃娘娘,我的活已经干完,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阿珩笑道:“好。”

阿珩和少昊同乘玄鸟回去,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将近,盘算着应该给未来的嫂子准备个见面礼。

少昊看她一直不说话,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该给嫂嫂送个什么礼。”

“你可打听了她的喜好”

“不知道,四哥那性子呀!问十句,他回答半句,我在他耳边唠叨了一天,只打听出嫂子是当地大姓濁山氏。”

“神农的百黎、轩辕的若水,都是民风质朴彪悍的地方,只敬骁勇的英雄,你这个嫂子可不仅仅是出自大姓濁山氏,她是若水未来的女族长。”

“啊我四哥要娶若水的女族长”阿珩眼睛瞪得老大,“我一直以为四哥会娶一个温婉柔丽的女子,没想到他竟然喜欢上了个女中豪杰!”

“你想送什么礼给女英雄”少昊笑。

阿珩想了一瞬,眼睛一亮,歪着脑袋看着少昊,笑得贼兮兮,“自古英雄爱名器!最好的礼就要麻烦名闻天下的打铁匠少昊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帮忙,听说他从不打造兵器。”

“他倒也不是不肯,不过……”

阿珩紧张地问:“不过什么”

少昊仰头看天,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过,当年白拿了你的雌酒方,这个就算是回礼吧!只是时间有点紧,一年时间只能打造一把贴身的匕首。”

阿珩松了口气,激动得直摇少昊的胳膊,“谢谢,谢谢,谢谢……”

比自己收了少昊的好处还高兴。

少昊笑,“你们兄妹可真像,都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搜罗给对方。”

阿珩倒不否认,笑眯眯地点头,“四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青阳呢”

阿珩笑容一黯,低声道:“大哥和父王很像,都是以大局为重。”

少昊想说什么,却又只是苦笑了下,什么都没说。

夜晚,阿珩坐在榻上,膝上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衣袍。

她的手从衣袍上轻轻抚过,当日神农山上,赤宸让她许诺年年四月初八,相会于桃花树下,她告诉赤宸,只要你每年都穿着我的袍子,我就年年来见你。言下之意,已是暗许了一生,赤宸听明白了她的话外之意,所以狂喜。

和少昊成婚以来,她身边一直有侍女监视,而赤宸那边,估计也是危机重重,她根本不敢给赤宸任何消息,否则万一被发现,不仅会牵累母亲和四哥,还有可能把赤宸陷于绝境。

如今大概因为和少昊成婚日久,传回去的消息都很让轩辕王满意,轩辕王对她渐渐放心,侍女们也习惯了她走来走去地忙碌,没有以前那么警惕。

明日要去人族的村寨看蚕,应该能找到机会让阿獙把衣袍偷偷带出高辛,送到赤宸手里,赤宸看到衣袍就该明白她想说的话。即使一再小心后,仍不幸被不怀好意者撞破,他们看到的也只是一件衣袍。

过了两日,阿珩向高辛王上书要去高辛的最北边教授养蚕,因为路途遥远,不能当日赶回五神山。

这段日子以来,轩辕妭在民间的所作所为,高辛王一直看在眼里,百姓对他的赞誉也自然全部听到,比起深沉精明的少昊来,他更喜欢这个会养花弄草、会谈品书画的儿媳,所以很爽快地准了轩辕妭所求。

身边的高辛族侍卫和侍女已经跟着轩辕妭出出进进了无数个村落,从没有出过任何纰漏,只看到王子妃真心为高辛百姓忙碌,警戒心自然而然也就降低了。

傍晚,阿珩做了一个傀儡代替自己,早早安歇了。她自己却和阿獙偷偷赶去了百黎,这边的村落距离神农国很近,月亮才上树梢头,他们就到了百黎。

山坡上的桃花开得缤纷绚烂,山谷中的篝火明亮耀眼。少男少女们簇拥在桃树下、篝火旁,唱着动人的情歌。

阿珩站在桃花树下,静静等候。

等到月过中天,赤宸依旧没有来。

阿珩抱着阿獙,低声问:“阿獙,你真的把衣袍带给他了吗”

“啊呜……”阿獙用力点点头,也着急地张望着。

阿珩摸摸他的头,安慰阿獙,“别着急,他会来的。”可实际上她心里七上八下,比谁都着急。

阿珩靠着阿獙,一边静听着山歌,一边等着赤宸。

篝火渐渐熄灭了,山歌渐渐消逝了,山谷中千树桃花灼灼盛开,寂寂绚烂。

赤宸一直没来。

阿珩抱着阿獙,心中无限难过。高辛宫廷规矩森严,为了筹划这次见面,她大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借口向民妇传授养蚕,让高辛王同意她外出,又小心翼翼、恪守本分,换取了高辛王的信任,大半年的辛苦才换得一夜的自由,可赤宸竟然再次失约。

她本来准备了满腹的话想告诉他,她的无奈,还有她的生气,生气于他去年的失约,生气于他竟然这么不相信她,可是所有的甜蜜打算全部落空,满腹的话无处可倾吐。

又是悲伤,又是愤怒,泪水不禁潸然而落。

烈阳突然兴奋地尖叫,阿獙也一边兴奋地叫,一边欢喜地跳来跳去。阿珩仰头望去,云霄中一抹红色的影子正在迅疾飘来。她破涕为笑,紧张又欢喜地擦去眼泪,整理着自己的发髻、衣衫,担心地问阿獙:“这样可以吗乱不乱”

大鹏鸟犹如流星,划破天空,直直下降,阿珩紧张地静静站着,阿獙兴奋地扑过去,想和以往一样扑到赤宸身上,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困惑地看着大鹏鸟。

大鹏鸟背上空无一人,它绕着桃花树盘旋了一圈,把叼着的红色衣袍丢下,竟然一振翅,又没入云霄,迅速远去。

“呜呜……”阿獙低声哀鸣,困惑地绕着袍子转来转去。

阿珩脸色发白,她许诺只要他年年穿着红袍,她就年年来见他,她特意把红袍送回给他,他却让大鹏把红袍扔到桃花树下,表明他不会再穿。

阿珩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捡起衣袍,失魂落魄地抱着红袍,怔怔发呆。

桃花簌簌而落,渐渐地,阿珩的肩上、头上都是落花。

烈阳嘎嘎尖叫,阿珩回过神来,看到他和阿獙担忧的样子,阿珩悲怒交加,用力把红袍扔到地上,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

可是付出了的感情却不是想扔就能扔,她即使恨他怨他,他依旧在她心里。

她仰头看着一树繁花,你们年年岁岁花依旧,可会嘲笑我们这些善变的心说着什么山盟海誓,转眼就抛到脑后。

阿珩一掌怒拍到树上,满树繁花犹如急雨一般哗哗而落,她的指头摸过树干,依旧能摸到去年写下的无数个“赤宸”。他若看到这些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可他压根儿连来都不屑来!

阿珩拔下玉簪,在几百个赤宸旁怒问,“既不守诺,何必许诺”

字未完,簪已断。阿珩坐到阿獙背上,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拍了拍阿獙。

阿獙十分善解人意,沉默地赶回高辛。

此时,赤宸站在一座距离百黎不远的陡峭悬崖上,身体与悬崖连成一线,似乎风一吹就会掉下去。他身上只穿着中衣,没有披外袍,显然是脱下不久。

在他脚下,是一个山涧,怪石嶙峋,草木葱茏,有一条溪水潺潺流淌,随着两侧山势的忽窄忽宽,溪水一处流得湍急,一处流得缓慢,最后汇聚成一方清潭。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山涧两边的崖壁上全是灼灼盛开的桃花,溶溶月色下,似胭霞、似彩锦,美得如梦如幻,风过处,桃花簌簌而落,纷纷扬扬、飘飘荡荡,犹如雪落山谷。

赤宸默默凝视着脚下的景致,良久都一动不动。

忽而,他如梦初醒,回头望向百黎,她来了吗她真的在等他吗

她既然与少昊那么恩爱,又何苦再来赴什么桃花之约

赤宸挣扎犹豫了一会儿,扬声叫:“逍遥。”

大鹏落下,他飞跃到鹏鸟背上,急速飞往百黎。

跳花坡上月影寂寂,清风冷冷,桃花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一件扔在地上的血红衣袍,已被落花覆了厚厚一层,显然在地上时间已久,看来袍子自被逍遥扔下,就没有被动过。

赤宸捡起衣袍,对着满树繁花冷笑,几次抬手想扔,却终是没扔。

一瞬后,他仰天长啸,跃上大鹏,决然而去。

第二年的四月,当鲜花开遍山野时,阿珩和少昊前往轩辕,参加仲意的婚礼。

在她成婚之前,阿珩对轩辕族的感觉很淡,在她成婚之后,不管走到哪里,大家看到她时,首先看到的是轩辕族,有神族因为她的姓氏而蔑视她,也有妖族因为她的姓氏而尊敬她,她这才真正开始理解姓氏所代表的意义。

她回过无数次家,可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因为回家而激动喜悦。

等看到阿獙进入轩辕的国界,她立即大叫起来,“回家了!”

因为她的喜悦,阿獙和烈阳都分外高兴,阿獙边飞边鸣唱,它的叫声愉人心脾,连少昊的坐骑玄鸟都发出欢快的鸣叫。

少昊落后了几丈,默默地看着欢呼雀跃的阿珩。她自从嫁到高辛国,总是小心翼翼,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恪守高辛的礼仪,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手舞足蹈地放肆。

阿獙越飞越快,一路冲到轩辕山,比他们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半日。

阿珩本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没想到青阳似乎早感知他们的到来,已经在殿前相候。倒是殿前扫地的侍女大吃一惊,立即往殿内奔跑,“王姬回来了!王姬回来了!”

少昊下了玄鸟,打趣青阳:“几十年不见,青阳小弟风采依旧。”

青阳淡淡一笑,“这里是轩辕山,你是上门的女婿,应该换个称呼,称我一声大哥。”

少昊瞟了眼阿珩,笑道:“等你什么时候打赢我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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