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错天命(8)(2/2)
但倘如重霖和她娘此前的安排,将此宴办成个正经亲宴,帝君不出现,却是当着八荒之众给她这位新任帝后没脸。
重霖能为她顾虑到这些,她很感激。
重霖见她的神色,斟酌良久道:“帝君甚为看重此宴,倘今日不能赶来,必定是身逢大事,帝君他绝非不顾念殿下,臣斗胆托大,帝君将此宴交给臣,便是信任无论什么变故,臣总能护着殿下。”
她笑了笑,轻声道:“是啊。”
吉时随着日影溜过去时,她心中倒像是得了解脱一般。
她虽预料他或许赶不上吉时,但终归还是存着一线希望。帝君是她求了两千多年好不容易求得,能做她的帝后她已然十分满足,那些虚礼她其实不如别的新嫁娘般看重,但一生唯有这么一次出嫁,还是免不了盼望它能圆满些。吉时一刻不到,她心中这种隐秘的渴望便一时不能消弭。此时她虽有些失望,倒也平静许多。
一廊之隔的大殿里欢宴之声隐隐传来,她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听了一会儿,觉得殿中一定十分热闹。这么热闹,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有点寂寞。她拿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浓茶,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会儿。
宴到一半,她娘亲同她姥姥突然出现在房门口,她姥姥伏觅仙母满怀忧虑地坐到她跟前:“九儿你同姥姥说句实话,今日这种大日子帝君他为何没来,你同他是不是……”
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喝茶,笑着宽慰她姥姥:“帝君确然有桩极重要的要紧事,临走时同我说来着,若他赶不过来后头的事便交给重霖仙官,姥姥瞧,重霖仙官他不是对付得挺妥帖吗”
帝君自然未同她说过这样的话,但如实向她姥姥和娘亲坦白,她晓得她们定然不依。
她姥姥和她娘亲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场大宴,众仙皆饮得满足,灵台还存着清明的当日便告辞离去了,另有几位好饮的仙者因醉酒的缘故,在石宫腾出的客房中多歇了一日,次日也一一拜辞了。碧海苍灵重归静寂。白家人待了两日亦回了青丘,唯留重霖同她留在此处。
其实她内心还是有些委屈,头两日时,也免不了偶尔想帝君他为何竟耽搁得这样久,便是要全姬蘅的遗愿,也用不了这么多时候,便是当真可怜姬蘅,要再多陪她些,何不派个人回来通传一声。
第三日半夜,她突然从一个噩梦中吓醒过来。其实梦到了什么她全不记得,只是突然想到帝君好几日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故她脸色苍白地大半夜将重霖急急招来,口齿不清地同他说清自己的疑惑。可她虽晓得帝君去了姬蘅处,那夜她却忘了问姬蘅人在何处。她心中慌急越甚,催着重霖同她连夜离开碧海苍灵,一个往西南去寻小燕,一个往东南去找姬蘅的哥哥煦旸君。
三日后两人在碧海苍灵会和,因连日赶路,皆是一脸风霜。
她入得青之魔族的地盘说明来意时,里头一位颇稳重的魔使蹙眉同她长叹道,他们的魔君已有近一年未曾回到族中,他们亦不知去何处寻人,若她什么时候见到他,还请代为转告魔君尽快回族中一趟,她传话之恩青之魔族定然铭感五内。而重霖拜会赤之魔族时,煦旸君道,三百年前她妹子同小侍卫闽酥私奔之事闹出来时,赤之魔族已将她逐了出去,姬蘅自那后再未同赤之魔族有什么联系,如今她在哪里,他们一族着实无可奉告。
帝君身在何处,此时竟全无头绪,她踉跄一步几欲跌倒,被重霖慌忙扶住。眩晕中却见几朵祥云倏然而至,前头两朵云头上分别立了她爷爷她奶奶,后头两朵云上站着她阿娘同她阿爹。
她爷爷白止帝君眼中汹涌着极盛的怒气,见到她时那怒气中竟微含了一丝怜悯,良久,她爷爷开口道:“你夫君,他此时究竟在何处”
她强自定神道:“他有桩要紧事……”
白止帝君怒气勃发地打断她道:“所谓的要紧事,便是在成亲宴上丢下你,反去同赤之魔族的姬蘅纠缠不清”
这几日她着实思绪混乱,但她想他们既是夫妻,她总该信任他,本能为他辩解道:“爷爷怎么说是纠缠不清,此事我也知晓的,姬蘅她命悬一线,帝君他只是出于怜悯去见她最后一面,我们做神仙的,对将死之人的这点怜悯还是要有的啊。”
白止帝君冷笑一声:“最后一面为何我却听闻今晨他抱着姬蘅威风凛凛地闯开赤之魔族的丹泠宫,当着煦旸君的面为姬蘅出头,以第七天妙华镜做交换,强令赤之魔族将这位被驱逐出族的公主重迎回族中听说彼时那位公主柔弱攀在他怀中,可看不出什么命悬一线来!”
她脑中一轰。
白止帝君摇头叹息道:“所幸赤之魔族封了消息,此事晓得的人不多,否则传进八荒众神的耳朵,我们白家的脸面却在何处”看着她,又道,“其实脸面之事,也并非十分要紧,只是东华他这般负你,却叫爷爷如何好忍”
她一张脸苍白得全无血色,良久,道:“我想听听帝君他怎么说。”
白止帝君待要再论,却被她奶奶伸手挡住,她奶奶柔声劝慰她:“你先同我们回青丘静静,若东华他有心,自会到青丘寻你。”
她梦游般走到她奶奶身旁,又梦游般回过头看向重霖,声音缥缈道:“碧海苍灵到赤之魔族需一日,赤之魔族到青丘需一日,你同帝君说,我等他两日。”
白家上下齐来劫人,重霖自知挡不住,只得低声应了个是。
在青丘的这两日,她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大多时候坐在房中发呆。她老爹长吁短叹,同她娘亲嘀咕有些受不住她这样文静,她上蹿下跳的活泼时节虽常将他气得眼冒金星,但如今他却怀念她从前那个模样。她娘亲就抹着袖子揩眼泪。
她其实并非要惹她爹娘操心,她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结果出来前她瞧什么都有些恹恹的。
阿兰若之梦里,碧海苍灵中,她觉得帝君对她不像是假的,但为何他不来找她,他就不担心她吗,她想不大明白。
她想得深了,有时会脑袋疼,像锥子从颅骨钻进去似的,一阵一阵疼得厉害。每每疼过,便有些莫名的片段从脑海深处冒出来。
譬如她原本记得当初她掉入阿兰若之梦时,帝君赶来救她,她醒来时帝君说了许多好听话哄她,说当年她做小狐狸时没有认出她让她受了很多委屈都是他的错;她哭着问他为什么换了她的频婆果,他耐心地替她擦眼泪,坦坦荡荡地承认因为她说要拿频婆果给小燕做糕点,他喝小燕的醋;她提起姬蘅时,他皱眉答她“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同我没什么关系”。她就相信了他且原谅了他。
但脑中偶尔现出的片段,却是水月白露林中,一张宽床之上,她同帝君陈情他们可能并无缘分,所以分开说不准更好,他却若有所思看着她:“没有什么所以了,其实我们已经成了亲,因为小白你,不是喜欢我吗”
明明印象中,阿兰若之梦里她一直晓得息泽便是帝君,偶尔片段闪过,却有苏陌叶来开导她的情伤:“若你果然喜欢他,不要有压力,可能因你喜欢的本就是那个调调,恰巧帝君同他,都是那个调调罢了。”“他”是谁若是息泽,她不是从来晓得他们就是一个人吗
她想不起帝君何时同她说过那些话,也想不起苏陌叶何时开导过她。再用力想,却是想得头痛欲裂,只有抱着脑袋,才有一刻缓解。她娘亲撞见她倒在榻上蜷做一团强忍头痛的模样,大惊之下赶紧请来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