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2/2)
一切安好,唯一令人担忧的是公仪薰,掐指一算已是半月不见,我醒来后她差人送来两支老参,自己却没过来。
我向仆从打听她近况如何,但听说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不怎么出门了。
后来想想公仪薰那种千年冰山万年雪的模样,要让人通过面部表情来辨别她伤情与否真是太难为人家,不过不出门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可这不是我该主动去管的事。
我等着她来找我,可心底明白,倘若半月她都不来,便不会再来了。毕竟好奇心这东西,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可正当我以为她已经释然,不再执著前世纠葛,觉得怎么人家就这么看得开我就这么看不开呢,当天傍晚,这个看得开的人就来找了我。那句话一定在她心底盘旋许久,半月前她说不想知道那些不好的事,半月后,她站在月亮的阴影下静静看着我:“我想知道,那时候,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要瞒着慕言是不可能的,不瞒着他却是做不成的。我其实已经活蹦乱跳,但仍被约束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要是敢提出这时候施行华胥引帮人,多半要挨打。思索良久,只能找来君玮,让他届时拖着慕言,帮我和公仪薰制造一点时间。
公仪薰说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也很想知道,有什么事是比一桩家族秘辛更引人牵肠挂肚的是只解开一半的家族秘辛。
很快时机就来临,次日傍晚有使者从赵国来,慕言要与人议事。他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将进来服侍的小丫鬟一榔头敲晕,换上她的衣服一路低着头偷偷出了院门。
公仪薰已在院中备好所需之物。时间一刻也浪费不得,像背后有十几匹饿狼追赶,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我赶紧催动鲛珠进入已熟睡的她的意识。
刚把自己挪进去,手却一紧。我僵着身子回头堆起笑脸:“呵呵,慕言你也过来这边散步呀,好巧。”说完才发现眼前已是公仪薰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幕景,他是要怎么散步才能散到这里来……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慕言凉凉看我一眼,声音冷得人直打哆嗦:“怎么出去”
我想多半是他在鲛珠被催动时拉住我的手,否则绝无可能跟着进来,一边想君玮真是靠不住,一边垂头低声道:“待公仪薰醒了,就能出去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你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我悄悄瞟一眼,察言观色地觉得他好像也不是特别生气,立刻蹭过去道:
“让人省心才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为所动:“那是什么歪理”
我气馁道:“才不是歪理,我母亲就是太让人省心了,所以父亲才又娶了那么多的美人。”想想补充道,“反正我是个不省心的人,要是你以后也娶很多美人,我一定会天天在你耳边吵,吵得你脑袋冒金星。”
他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做出个不相信的表情:“你打算怎么来吵我”
我噎了一下,想半天,沮丧地把头转向一边:“好吧,我确实不会吵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将头转回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离开你的。”
他带笑的神色一僵,眉头微微皱起来:“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我瞄他一眼,揉了揉鼻子道:“没有人教我,可我今天做这件事,你觉得我艮不省心,你都开始讨厌我了。”
说着又要把头扭向一边,却被他紧合的扇子挡住,下巴还被扇柄抬起来,就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少爷轻薄良家女子,还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上上不下将我打量一番。
良久,他施施然放下扇子摇头笑道:“又在发什么小孩子脾气,嘴都抿成一到线了,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我嘟着嘴道:“那你说你很支持我今天跑出来做这件事。”不等他回答又立弥补充道,“不说就是讨厌我。”
他看着我不说话,半天,淡淡道:“你倒晓得该怎么来对付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低头看自己鞋尖:“骗人,你都没有说那句很支持我的话,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凉凉道:“你说呢”
我吸了两下鼻子,伸手就要抹眼睛。手刚放到眼角却被他握住:“算了,我没生气。”
我悄悄瞄他一眼,看他目光要移下来赶紧低头:“那……那你叫一声宝贝来听听。”
话才说完下巴又被抬起,这回倒没有用扇柄了,他眼里一派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被你看出来了。”
因顾着和慕言讨价还价,不敢分心去关注眼前情景,等放下心来仔细研究公仪薰的这一段记忆,才发现已到了公仪斐与公仪珊婚后半年。上次在公仪薰的意识里,最后的场景是看到他二人喜结连理。
慕言端详了一会儿我懵懂神情,一旁解惑道:“也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公仪斐自纳妾后便从妻子的房中搬了出去,两人此后也没有再相见过。还有,公仪珊产下一子。”
我想他大约还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踌躇了一下将公仪薰和卿酒酒的因缘说给他听。
他一向沉得住气,听到这样离奇的事居然一点也不惊讶:“他们是亲姐弟,能够及早抽身,这样也好。”
我不赞同道:“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姐弟吧,我倒觉得这事蹊跷。”顿了顿问他,“你看到那些芦苇做的蚱蜢和金纸裁的燕子没有”两只手比划了一下那些小玩意的大小,“是从前公仪斐送给卿酒酒的。”
他目光投向前方:“你说的,是那些东西”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前一派烟笼寒水月笼沙的风景。一切都似罩在一层薄雾之后,那些被封印的记忆正显出卿酒酒探公仪珊月子的一段来,而我问起的蚱蜢和燕子正摆在公仪珊床畔的小几上。
公仪斐端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用盖子浮着茶水。画未手中捧了副打磨精致的玉锁,卿酒酒探身看了眼睡得沉沉的孩子,接过画未递过来的玉锁放到熟睡的婴孩身旁:“也没什么好送的,打了副玉锁给小公子保平安,公仪家的这一脉骨血,可要好好照顾。”眼角瞟了眼小几上的一堆玩意,淡淡道,“前些时日画未整理屋子收拾出来这些东西,正好带过来给小公子玩儿,让下人好生收起来罢。”
公仪珊眼中且惊且惧,也怪不得她会惊惧,卿酒酒说这一番话,好像她什么都知道,又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着实磨人。
公仪斐浮茶的手却在她话落之际顿了很久,屋中一时静极,他低笑一声:
“大夫人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替二夫人将东西收起来。”
所谓三妻四妾,发妻平妻偏妾,公仪珊既是作为偏妾纳进来,本是没有称夫人的资格,此时公仪斐却称她二夫人,屋子里愈加寂静,唯有肇事的那个仍不紧不慢喝茶。卿酒酒脸色雪白,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她本身就长得白,况且还隔得有距离。
接下来的半年时光,那些记忆迅速掠过,像阵雨前天边疾驰的飞鸟。但公仪家一步一步走过的路,似乎一切都在卿酒酒计划之中,人终归要有所选择。
是我小看了她,她从未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九月秋凉,卿酒酒已嫁入公仪家一年有余,毫无疑问一无所出,而公仪珊母凭子贵,在主家混得如鱼得水,虽然当事的几个都晓得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渐渐便有传言,说公仪珊的父亲暗地里联合族老们劝说公仪斐休掉发妻,是由是家族的一半权势不能旁落给一个不能生出子嗣的女人。一时间整个主宅是,大家看卿酒酒的眼光全都充满了悲悯,但无人知晓,那些传言正是她自己攻出去的。
纵然看上去公仪家这个二叔的确一直想站上高位,也的确是想把卿酒酒赶出公仪家,将自己的女儿扶正,但这件事里他着实挺无辜的。
可三人成虎,流言惑人,出于与其坐着挨打不如站起来打人的原则,原本攻什么动作的二叔,被这流言威压着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一步。公仪家一派山雨次来风满楼的架势,而九月末的一夜,一身白斗篷的卿酒酒踏入了还挂着孝的主叔家的大门。
这一场密谋极短暂。
她想做的那些事,她做的所有事,我终于明白,虽然从前也有所猜测,但此刻才能相信,她果然是为着毁灭公仪家而来。从利用公仪晗的死,令两位叔又结下血海深仇;到强纳公仪珊入府,一步一步捧着她到今日这个地位,无一不是周密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