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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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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其实未必就有结果,它只是证明你曾经和某个人在某段时空里相遇过,这就够了。

对于耿墨池这个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从当初爱上这个人开始,我就预见了万劫不复的可能,我不是没有理智,我也犹豫过退缩过甚至是放弃过,可是到头来还是飞蛾扑火直奔着他而去,不分青红皂白死也要去爱。我应该想到的啊,他突然来星城,绝不会是跟我重叙旧情,他在我面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左一声对不起,右一声无能为力,那么明显的暗示我却像是瞎了眼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再次被他一脚踹进深渊,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我做梦都没想到,他此番陪我去新疆其实就是在酝酿跟我分手。他一定酝酿了很久,所以在他提出来时,竟然镇定得像是跟我谈天气。

那是在我们回星城的第三天,他面对面地跟我说的。

“分手你,你又跟我分手”我当时正在帮他收拾屋子,楼上楼下地忙,而他像个影子似的跟上跟下,终于逮到我停下来时他摊牌了。

亏我当时还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你开玩笑吧”

“对不起,我说的是正式的……分手。”他站在我面前,很认真地看着我。我只觉虚弱,仿佛出自本能一样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叹口气,声音压抑而喑哑,“我准备跟米兰注册结婚,然后去日本定居。对不起,我这次回来就是跟你说这事的,可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

我听着,却不能明白,如同五雷轰顶一样,脑子里嗡嗡作响,感觉整个人像是跌进了深沟里,挣扎着连呼吸都不能继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透出凄厉的绝望:“墨池,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懂……你说什么啊……”

耿墨池看着我,掩饰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在跟脚尖说话:“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取得你的原谅,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么做。真的,但凡有一点点办法,我都不会走到这一步……除了瑾宜,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他颤动着嘴唇,声音很低,却足以将我生生撕碎,我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念出的话像是咒语,“考儿,你恨我吧,诅咒我吧,你怎么样都可以,我……我没有办法……明天我就回上海了,对不起。”

我愣愣地看着他,迟钝的大脑思考着该怎么反应,骂他,打他,还是杀了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出尔反尔无情无义的男人,一颗心方才还忽上忽下地蹦跶,顷刻间就撕绞在一起,我几乎能感觉鲜血在心底汩汩地涌出来,嗓子眼一阵阵地冒着甜腥气。

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吐出一口血,我会死在他面前!我喘息着,真的呼吸不上来了,他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晃动、重叠,我完全看不清他了。

“你怎么了,考儿”他可能被我的样子吓到,忙过来扶我。

我甩开他的手,呻吟着大口地吐着气,“别碰我!耿墨池,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我真的会杀了你,现在,即刻,你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我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要听!你,你……”我摇摇晃晃,天与地都旋转起来,我浑身发抖,身体内没有一丝暖意,冷得牙齿直打战,“你听着,我不会原谅你,我一定会跟你同归于尽,无论是上天堂还是入地狱……你现在就走,马上走,不然我撞死在你面前,我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你走!”

“好,我走,你冷静下也好。别做傻事,我不值得你这样。”他说着就转身朝门厅处走,慌不择路,好像我是瘟疫,他唯恐躲闪不及。

我站在茶几边动也不能动,看着他离开,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我还是哑声问了句:“理由呢,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他背对着我站在门口,僵直着身体,好半天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没有动。

四下里很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因为叶莎。”

“因为谁”猛听到这个名字,我恍若隔世。

他缓缓地转过身,终于肯与我对视,“对不起,考儿,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听我说,米兰手里有些东西,可能对叶莎不利,她威胁我如果不跟她注册结婚,她就将那些东西公布于众,我跟她谈了很久,包括给她开空白支票金额任她填,我承诺把上海的两处房产,在法国的私人别墅、新西兰的游艇都赠予她,甚至还答应将我名下40%的股份转给她,我什么都可以给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她肯放过叶莎……可她就是不肯妥协,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你等等,你说米兰手里有东西,对叶莎不利,所以她就威胁你”我打断他,太过突然的打击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胸闷得透不过气,“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拿她没有办法”

“很抱歉,我没法跟你说太多,总之她手里的东西足以让叶莎身败名裂,我倒无所谓,可是叶莎……她……”

“她已经死了!”我提醒他。

“没错,正是因为她死了所以我才不得不尽力保护她的名誉,死者也是有尊严的,何况我跟她到底是夫妻一场,我欠她太多,这辈子已经没办法弥补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保护她,哪怕豁出我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说这话时他脸上透着决绝的冷酷,我看着他,身子摇晃得更厉害了,我拭了把脸,满手都是泪水。我完全不能理解,真的不能理解,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哆哆嗦嗦地质问他:“你,你为了一个死去的人不惜搭上自己的一切,甚至抛弃深爱你的女人,你这是什么逻辑,活人不救救死人死者有尊严,我就没有”

“考儿!请你理解我的立场!”

“你什么立场啊,叶莎已经死了,我还活着,你看清楚了,我还活着!你就不怕你救了叶莎我会死掉啊,你当我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吗你这个样子对我,你让我怎么活”像是陡然找到了一个出口,我放声大哭起来,“耿墨池,你高尚你伟大,你跟叶莎夫妻情深,但你怎么可以这样践踏我的自尊!米兰摆明了是跟我叫板,她跟你登记结婚就是想向我示威,以表明她赢了我,她一直就想赢我,这么明显的圈套你都睁着眼睛往里跳,你置我于何地啊!哪怕你跟瑾宜登记,我都没话说,你偏偏跟米兰!你竟然跟米兰!”

耿墨池垂着手站在门口,点着头,“是,是我自找的,当初我为了报复你于是拉上米兰跟你开了那个愚人节的玩笑,事实上我当时就后悔了,看着祁树礼把你抱出婚礼现场我就后悔了,所以之后我一直拖延着不肯与米兰去登记成为合法夫妻,我甚至跟她摊牌,只要这事能不了了之,我可以给她一大笔钱,哪知道她贪心太盛,在我病重时四处打听我的遗嘱……她可能猜到我没有在遗嘱上写她的名字,于是纠缠不休,追到上海天天缠着我闹,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那些手稿,落她手里了我就只能任她宰割,她三天后就要在上海举行记者招待会,如果在这之前我没有回上海跟她登记,她就会向媒体公布那些手稿……”

“什么手稿”

他迟疑着不吭声。

每次触及这个问题他就三缄其口,可见他对叶莎的保护意识很强。

“love系列曲那些系列曲真的不是叶莎写的”上次在网上看到那个帖子其实我就怀疑了,这会儿我更加确信无疑,“你就是为了这事受米兰的威胁而要跟她去登记”

他可能站着有点累,坐到了门口的一张小沙发上。

他的沉默就是默认了。

我站在沙发边,背对着客厅拉开的落地窗,呼呼的寒风灌进来,只觉得冷,四处都冷得像地狱一样,我艰难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直直地看着门厅处的这个男人,心底泛出汹涌的痛楚,那样痛,痛得锥心刺骨,痛得我神思恍惚,仿佛濒临死境一样,此刻我只有绝望。

“耿墨池,你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事上就这么糊涂呢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纸包不住火!那些曲子既然不是叶莎写的,你就大大方方地向世人公布好了,隐瞒和欺骗岂不比盗用曲子本身更无耻你现在还可以为地下的叶莎当保护伞,你将来若不在了呢,真相早晚还是会浮出水面!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至此,我仍在做着垂死挣扎,试图说服他。

哪知他根本就不听,还据理力争,“我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我只能这么做,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叶莎死了还受世人的侮辱,我是她的丈夫,生前没有给她幸福,她死了,我给她留份清白错了吗如果当事人是祁树杰,你可以做到置之不顾吗”

“别跟我提这个人!”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疯了,失控地大叫,“我才不管他呢,他都死了我还管他受不受辱,我神经病啊!他作为我的丈夫,背着老婆偷情不说还让老婆承受那样的耻辱,我恨他都来不及,我还会为他搭上自己的一切他就是被人挖出来鞭尸都不关我的事!”

“白考儿!你给死者留点口德行不行”耿墨池厉声呵斥。

这话越发刺痛我的心,我指着自己,眼泪簌簌地滚落,“口德我被丈夫抛弃,现在又被你抛弃,你竟然还跟我谈口德耿墨池,我是没什么涵养,我做不到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还保持微笑!我就挑明了吧,叶莎的名誉就是你的名誉,你们是夫妻也是搭档,一个写曲子一个演奏,是世人公认的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妻,love系列曲是你们共同的作品,叶莎若身败名裂你也逃不掉,所以你为了保一时的名誉不惜跟米兰那么龌龊的女人结婚,你真懦弱!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米兰更加得势,她抓住你的这个把柄,你一辈子都得受她的威胁……”

耿墨池不以为然,“我活不了多久了,横竖是要死的人,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好了,只要她肯放过叶莎。我懦弱也好,我心虚也好,是我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我就得负责。考儿,你可以看不起我,你也可以骂我,你怎么样我都不说什么……”

“我死呢我要是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呢,你还是要跟米兰结婚”

“考儿!米兰威胁我就够了,你怎么也这样”

“我本来就是跟她一样的货色,别忘了我跟她有过十几年的友谊,物以类聚懂不”说这话时我脑子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一颗心像是拿在火上烤,理智已经消失殆尽,我指着客厅露台外面的人工湖,“我现在就可以跳进去死给你看,她可以威胁你,我一样可以!我倒要看你究竟是救活人还是救死人,如果我也死了,那你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耿墨池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崩溃的理智,他只当我是说气话,不耐地又站起身,“说这些话有意义吗考儿,你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我从来就不讲道理,不要试图跟女人讲道理,女人天生就不讲道理!所以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就不分青红皂白,死心塌地,成了没脑子的白痴!倒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臭男人,披着仁义道德的外衣,把对女人的欺骗和伤害演绎成感天动地的琼瑶剧。就说叶莎,她生前你对她不好让她走上绝路,她死了你倒是维护起她来了,这就很有意义早知如此你为什么不在她在世的时候对她好点如果死了就可以让你反省,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耿墨池彻底失去说服我的耐心,重又走向门口去拉门。

他完全对我的歇斯底里置之不理。

就在他拉开门的瞬间,我想也没想转身就朝露台上奔,在水一方这栋房子设计得很别致,客厅落地窗外就是一个原木搭建的长长露台,一直延伸到了湖面上,平日天气好的时候在露台上晒太阳或者钓鱼是件很惬意的事情,下雨天透过客厅落地窗看湖面上雨雾渺渺也是美不胜收,我很喜欢这栋房子,耿墨池回星城的这几天我基本上都待在这里,请了假陪他,对面我自己的住处雅兰居我只每日过去换衣服。

耿墨池开门出去的同时,我已经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虽然很多人都说死需要勇气,可是在我看来活着更需要勇气,哀莫大于心死!我不知道我除了跳进湖里还能怎么着,难道一个人守着他的空屋子等他回来,他不回来我便哭得昏天黑地,他回来了我就哭着求他给他下跪大多数怨妇不都喜欢上演这样的戏码吗

不,这不是我的风格。

老实说溺水的滋味并不好受,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落水的瞬间我就呛水了,耳朵鼻子眼睛全都呼啦啦灌进水。我在水中本能地拼命划动手脚,可我并不会游泳,整个人像秤砣似的直往下沉,那一刻不能说没有恐惧,人对死亡都有本能的恐惧,但就算是恐惧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感觉越往下沉越窒息,肺部像是被挤压得要炸了,胸闷得透不过气,很快就失去意识。

其实也不能说没有意识,我能感觉到四周的黑暗和宁静,还有冰冷。

耳畔是咕噜噜的水声。

慢慢地,黑暗越来越深邃,人也越来越缥缈,溺水的不适感没有那么强烈了,好似我已经停止挣扎,浮在了水中。恍惚过了半生那么久,我叹息着在水底开始了新的呼吸,像鱼儿一样不断鼓着泡泡,同时也睁开了眼睛……

眼前像是缥缈的梦境,一定是梦,黑暗的尽头突然浮现出奇异的亮光,我居然看见了水的那一端同样漂游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雪白的面孔,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男的无疑是祁树杰,面孔正对着我,女的有着很长的头发,海藻一样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穿着绿色的长裙在水中飘飘的,双腿修长,手臂很自然地划动着,像一株曼妙的水草。

他们在水底深处看着我,时不时地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我拼尽全力游向他们,可是祁树杰却拉起叶莎游向相反的方向,他们已经不是人,而是两个生长在水下的生物,就像水底无处不在的水草和鱼虾一样,他们有没有灵魂和感知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的世界我休想进去,即便我真的死了,我也永无可能靠近他们。

而且我觉得祁树杰一定是认得我的,就算是亡魂也应该是有记忆的吧,因为他在游向远方时不时地回头看我,惨白的面孔依稀有笑容。

他为什么对我笑

他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只对我笑

四年了,我从未在梦中见过他,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对我恨到如此地步,连个虚无的梦都不肯给我,决然地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觉得我在哭,光亮渐渐隐去,我陷在冰冷的黑暗世界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正是我的悲哀,现实世界里我被人抛弃,到了地下的世界还是无人搭理,做人失败就算了,做鬼也做得这么寂寞。我绝望极了,四周黑得无穷无尽,除了哗啦啦的水声,我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可见死亡并不是绝望的尽头,在一个我们未知的世界,谁也不能保证你进入那个世界后就能获得灵魂的安息,比如我自己,就像是坠入黑暗的井底,所谓爱情,所谓生死,到头来只是场华丽的梦境,一切的希冀和梦想都随流水哗啦啦而去,我挣扎在那样的黑暗中,无法呼吸,不能言语,连哭泣都变得虚弱无力,没有人听得到,也没有人会救我。

死吧,就让我这么死吧……

“考儿,考儿……”

隐隐约约地,我听到有人叫我,近在耳畔,那声音很熟悉。我沉沉地呼吸,已经听不到流水声了,脑子里也渐渐有了灵动的光影,待我模模糊糊看见那些光影时,我已经睁开了眼睛。只见樱之趴在我的床头,双眼红肿,脸上依稀还有泪痕,我睁开眼睛的刹那她叫出了声:“考儿!你醒了”几乎是同时她跳起来扑向病房外,“医生!医生!……”

趁这间隙,我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打量四周,满眼都是刺目的白色。直觉这里应该是医院。原来我没死啊,窗户开了半边,有微弱的阳光照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床边的输液架上挂着点滴瓶,我觉得鼻子很难受,这时才发现我的鼻孔中还插着氧气管,原来我是靠这个呼吸的。不仅鼻子难受,我觉得浑身都难受,特别是胸口,每次一呼吸都牵起撕裂般的疼痛,有一种强烈的咳嗽感,却咳不出来。

医生鱼贯而入,逐样给我检查各项生命指标。

樱之喜极而泣,在旁边哆哆嗦嗦地给人打电话,“嗯,她醒了,刚醒的……好,我知道,您过来吗就过来啊,好,我等您……”

当樱之告诉我,我已经抢救了几天几夜,昨天才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而耿墨池已经回了上海时,我的眼泪哗啦啦地就流出来了。

“考儿,忘了他吧,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这是何苦啊”樱之哭泣着,“耿墨池走的时候其实也不好受,他的情况看上去比你好不到哪里去,第一个晚上陪护你的时候他自己也在输液,他跟我说,他会把米兰带去日本不让她找你麻烦,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要我告诉你,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他这辈子只能对不起你了……”

我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颤动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胸口的疼痛让我连呼吸都很吃力。

樱之抽出纸巾一边给我拭泪,一边说:“放过自己吧,这几年你说你过的什么日子,几次死里逃生,你想想你的父母,年纪那么大了,你真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次我都没敢跟你爸妈打电话,怕老人家受刺激,考儿,你身边还有这么多爱你的人,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呢祁先生也是几个晚上没合眼,你情况最危急的时候,他差点调用直升机把你送去北京抢救……”

“耿,耿墨池什么时候……走的……”

“考儿,你还问他干什么,他马上就要去日本定居,他已经跟米兰登记了,你死心吧!”樱之摇着我的肩膀,“你怎么还没清醒呢,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掉”半个小时后,祁树礼赶到医院跟我说着同样的话。他站在床边双手握成拳状,像在极力压制着一触即发的情绪,“你的肺呛坏了,引起呼吸衰竭,虽然已经抢救过来了,但你一辈子都落下病根了,你还要怎样他昨天跟米兰已经在上海注册,他们是合法夫妻了,现实摆在面前,你怎么就不能给自己一条生路呢如果你真想死,那你就等他死了后,你在他坟边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好了!现在,请你好好活着,珍惜每一天的生命,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也属于生你养你的父母,你没有权利说带走就带走!”

“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他宁愿救死人也不肯救我,我就是要个说法而已。”我仍然是咬牙切齿,身子可怜地战栗着。

祁树礼坐到我床边的椅子上,握住我因为输液而冰冷的手,“他去上海前把情况也跟我讲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我觉得他做的也没错,虽然他太太已经死了,但死者也是有尊严的,甚至死者的尊严胜于活着的人,因为死者不会为自己辩解,没有感知,没有意识,那就更应该得到我们活着的人的尊重,这是一种人道。耿墨池想必也是走投无路才做出那样的决定,他要不跟米兰结婚,他太太叶莎的名誉就会毁于一旦,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倒是让我对他这个人刮目相看,这家伙还是蛮有情义的。至于米兰这种没有人格没有廉耻没有道义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等着看好了。考儿,答应我,再也不要做傻事,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你太不理智了,做事情完全不考虑后果……”

祁树礼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很模糊,因为我什么都不想听了。我转过脸望向窗外,阳光已经消失不见,天空变得阴沉沉,病房内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和树枝扑打的声音,我听到祁树礼在旁边说:“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雪,外面很冷,你要多保重身体,千万不能感冒,否则你的肺就很有问题了。”

接下来的几天,不断地有人来医院看我,阿庆和几个同事都来了,周末的时候老崔和其他几个台领导也来到医院,安慰我好好养病,工作的事不要挂在心上。我知道年底电台很忙,我这个时候住院实在是不厚道,很是愧疚。高澎几乎是每隔一天就来看我,他很兴奋地告诉我,他的个人摄影展已经在筹备中了,有望明年春天开幕,他的很多哥们儿都在帮忙,“现在才知道朋友有多重要。”高澎如是说。我在高澎的脸上看到了罕有的激动,那是一种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得过且过混日子的摄影师了,这很让我高兴,也多少缓解了我内心的苦痛。

高澎现在反过来安慰我,鼓励我,每次来都讲笑话给我听,虽然我笑得不是很由衷,但好歹是笑了,祁树礼见状对高澎的态度也似有所好转,至少面子上不那么倨傲目中无人了,有时候还跟他寒暄几句,因为每次高澎来我都会被他逗得呵呵笑,可是祁树礼来,我多半保持沉默。

这让祁树礼很是懊丧,“在你眼里我连个混混都不如”有一次他这么问我。我当下就板起脸,斥责道:“请注意你的措辞,祁先生。”

祁树礼只能叹气,“我真是死不瞑目!”

出院后我暂时无法工作,医生交代我要安心静养,病情随时有可能反复,因为我的肺确实被呛坏了,稍加不注意就会感染,会引起肺炎等一系列并发症。祁树礼为此专门为我配备了私人医生,随时待命,怕小四年纪小不会照顾我,还把樱之调到我身边,一方面帮忙照顾我,一方面怕我闷陪我聊天。可是樱之好像很忙,每次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去,而且很惦记着工地的账目,生怕有什么差错她负责不起,一来就不停地打电话,给同事交代这交代那,每天还要赶回家给周由己做晚饭,我不好意思留她在这里,要祁树礼把她调回工地,祁树礼犹豫了两天就把她调走了,但不是回工地,而是安排她回公司继续负责管理人事档案。

樱之对此颇有些惶恐不安,以为是她工作出了纰漏,弄得我很过意不去,但祁树礼说只是工作上的正常调动,叫我不要担心。

这期间瑾宜多次打电话询问我的病情,言语伤感,几次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从她口里得知耿墨池将于元旦后带米兰赴日定居,她说得很小心,我只是不吭声,瑾宜以为我很平静了,其实她不知我在电话的这端泪如雨下。

那天晚上,瑾宜又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妹妹回国了,可能会去看你。”

“我不认识他妹妹。”

“他妹妹也是我同学,如果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她怎么会来看我呢”

“可能墨池有些事情需要她向你转达吧。考儿,我知道我不该说这话,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恨他,这次去日本他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他根本就没打算回来的呀。”瑾宜说着在电话那边泣不成声,“他跟米兰结婚是有协议的,他要求米兰在他去世后不得找你的麻烦,并且对于叶莎的事情要永久沉默,否则米兰就无权继承遗产,具体细节我知道的就这两点。考儿,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这么做的,他对他爱的人都是很珍视的,包括对你,如果你看了他的遗嘱你就会明白,他有多爱你,从星城回来的头几天,他天天跑来我这里跟我诉说对你的忏悔,我跟他一起长大,我从未见过他那么伤心,他就剩一口气了,考儿,原谅他吧,求你……”

“……”

此刻我正坐在卧室的躺椅上,透过落地窗,可以望见对面的在水一方,夜色下那栋白色的建筑寂静如坟墓,屋旁的花园里亮着两盏路灯,可怜那两株我很喜欢的玉兰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几乎就要拦腰折断,我久久地看着那两株在狂风中挣扎着屹立不倒的树,忽然就释然了,树且有尊严,更何况人,也许是我太考虑自己的感受,忽略了他内心的苦痛吧。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瑾宜,我不恨他了,这是我们的宿命,我恨谁都没用。就这个样子了,算了。你如果见到他请帮我转告,他在给自己准备墓地的时候,在旁边给我留个坑,这辈子我们是没办法在一起了,我希望将来若去了地下可以跟他做个伴儿,这个要求不过分吧,瑾宜”

“考儿!”瑾宜大哭。

不久祁树礼回美国处理公司的事,没有了每日例行的问候,我清静了许多,越发释怀了。一个人的世界,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多事情慢慢沉淀,我忽然很茫然,不明白曾经那么执着追求的东西怎么到最后面目全非,而回过头再去看自己经历的那些事,其实不过是在重复着一些伤害,期待、失望、疼痛,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好在我已经决定放手,因为我已经深刻地领悟到,爱情其实未必就有结果,它只是证明你曾经和某个人在某段时空里相遇过,这就够了,不是吗

那天傍晚,我从外面散步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妙龄女子,一身红衣很是抢眼,栗色的卷发垂至胸前,显得很有风情。特别是一双大眼顾盼生辉,如同宝石,让她整张脸都焕发出奇异的神采。她见我进来,起身款款笑道:“你好,我是安妮,耿墨池的妹妹。”

“你,你好。”我局促地点点头,还来不及反应,她就上前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一直听我哥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你比照片上还漂亮。”

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安妮,我也经常听墨池提起你,没想到你真的会来看我。”

“我过来帮我哥处理些事情,来看看你是应该的。”她亲热地拉着我到沙发上坐下,“你身体还好吧,感觉你好瘦,穿这么多都显瘦。”

我的确穿了很多,脱下羽绒服,里面还有件小夹袄,自从住院起我的身体就格外虚弱,非常怕冷,祁树礼每天都叮嘱我进补,给我买了很多昂贵的补品,可还是没办法让我恢复到从前的红润健康。这也是我一直不敢回家的原因,如果爸妈见了我这个样子,一定又会问前问后,我实在没有力气应付他们,连给他们打电话都是强打精神。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安妮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互望着对方,她的眼睛好大,长而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酷似奥黛丽赫本,只是鼻子不够高挺,有点小家子气,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她的妩媚,因为她的嘴唇是很浑厚饱满的那种,性感撩人,这就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她鼻子的缺陷。我看着她,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很复杂,她的眼睛纯净如天使,嘴唇却是一种与纯真截然相反的媚惑风情,这样的女子打动男人不奇怪,但能让同样是女人的我也为之怦然心动就不简单了。

“果然是气质非凡!”安妮显然也在心里将我审视了一番,她笑吟吟地看着我,“难怪我哥这么喜欢你,你比那女人可强多了。”

我低下头陷入沉默,心里压过滚滚的乌云,实在不知道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安妮很聪明,起身从沙发边的行李袋里拿出很多东西,不露痕迹地转移我的注意力。“这些都是瑾宜要我带给你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你要记得吃哦。瑾宜本来也要来的,但她诊所的工作很忙,走不开。”安妮从众多的礼物中抽出一条红色格子的围巾,“这是我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谢谢。”围巾是羊绒的,非常暖和,我爱不释手。

“这是新西兰特产的羊毛做的,还不错吧。”安妮见我喜欢很开心。

“嗯,很柔软。”相处不过片刻,我已经被安妮直率的个性吸引,完全没有初次见面的陌生感,好像我们是多年的老友,此时不过是久别重逢。我问她:“你是从新西兰过来的”

“没错,我在新西兰过的圣诞。”

“沈阿姨还好吧”

“挺好的,我妈老夸你,我哥也老提起你,让我对你一直很好奇。”安妮支着下颌打量我,“你真的很好看,跟瑾宜是一个类型的,都这么秀秀气气,你不知道吧,我跟瑾宜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哦,我们亲如姐妹!”

我一下来了兴致,“那能跟我讲讲你们小时候的事吗”

“当然可以啊,我们的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只要你不嫌烦。”安妮果然率真,丝毫没有漂亮女孩惯有的做作,而有关她跟瑾宜以及耿墨池的过去,用她的话来描述其实并不复杂。安妮被耿墨池的母亲收养后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得到了耿母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儿时最好的玩伴就是何瑾宜,瑾宜的父亲跟耿墨池的母亲是很好的朋友,大人走动得勤,孩子们自然也就玩在了一起,而叶莎的父母跟夏家(耿墨池的继父姓夏)是世交,叶莎还曾一度在耿母的指导下学习钢琴,所以叶莎也从小跟耿墨池相熟,只是耿墨池并不喜欢叶莎,好像是根深蒂固的,从小就不喜欢她,反倒是跟胆小腼腆的瑾宜很要好,把瑾宜当妹妹一样地照顾。

后来耿母跟随丈夫移居新西兰,把安妮也带了过去,不久叶家也移民新西兰,两家人在惠灵顿住得很近,关系比在国内更好了。耿墨池当时已经成年,并未随母亲去新西兰,而是一个人远赴法国留学,几年后叶莎也追随耿墨池到了巴黎。叶莎的心思两边家长都很清楚,她从小爱慕耿墨池,两边的家长都在撮合他们,只是耿墨池对此事的态度一直很冷淡,没有直接拒绝,大约是顾全叶莎和两边家长的面子。当时耿墨池已经是声名远扬了,那期间他回国了一次,安妮说,不知道那次回国发生了什么,耿墨池一返回巴黎就跟叶莎匆匆结婚,让家人都很意外。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安妮。

安妮耸耸肩,“我也不清楚,因为我当时也不在国内,这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了。不过就在我哥从上海返回巴黎的那天,瑾宜在去机场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差点连命都没了。”

“原来是这样。”

“是啊,我一直很遗憾,我哥当时怎么没娶瑾宜而娶了叶莎,你可能不知道,我哥那次回国是准备把瑾宜接到巴黎去的,因为瑾宜当时刚刚丧父,我妈还有我哥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边生活,你想也想得到,我哥接瑾宜去巴黎心里肯定是有打算的,他在巴黎为瑾宜安排好了一切,为她找好了学校,安排住处,吃的用的穿的,包括保姆全都请好了,谁知道他们最后竟然没在一起。唉,如果他们当时结婚就好了,后面的那些事也就不会发生,起码叶莎不会死。虽然我从小就不喜欢叶莎,不过她死了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我哥待她一直很冷漠,婚后多年他们都没有小孩,我哥拒绝生孩子,因为没有爱嘛,所以不想生。”

一说到孩子,我就低下了头,感觉自己是个罪人。

我真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失掉那个孩子,起码给耿墨池留下了一脉骨血,将来哪怕他不在了,他的生命仍然会在他的孩子身上延续,而我竟然那么残忍,亲手杀死了他的孩子。我不怪他恨我,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这些日子我经常会想到那个夭折的孩子,半夜梦醒,枕畔都是湿的,这种悔恨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墨池,对不起。

第二天,我带安妮去火宫殿吃臭豆腐,又带着她到城里转了转,让我意外的是安妮并不是第一次来星城,她说中学放暑假时耿墨池带她来过。安妮建议:“我们去落日山庄看看吧。”我当即同意,因为我也很想去那里看看。

我们是下午动的身,我找同事借了车,开得很慢,赶到山庄时已经是傍晚,感觉落日山庄又苍老了许多,墙上的青苔蔓延到了屋顶,这房子是真的年代久远了,正如我的爱情,也年代久远了,怕是再也难起死回生。

晚上,我跟安妮挤在一张床上睡,我们兴致勃勃地聊天,安妮除了讲小时候的事情,还说了很多国外的生活情况,我也谈了谈自己的生活,很快我们发现有很多的东西是我们共同感兴趣的,我们原来有这么多的共同之处,难怪一见如故。

乡下的天气很糟糕,夜里又是风又是雨,到凌晨的时候居然下起了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二场大雪,头场大雪是在我住院的时候下的。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温暖如春,而窗外却是风雪交加,大朵大朵的雪花扑在玻璃上,瞬间融成小小的水珠,顺着玻璃流淌下来,看上去像是哭泣的泪痕。

安妮半躺在柔软的靠枕上,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陷入回忆,“嗳,这让我想起当年巴黎的那场雪呢,我从上海回巴黎,当时我哥跟叶莎刚结婚没多久,两个人一直是半分居状态,我哥经常夜不归宿,叶莎一个人守着郊外那栋空荡荡的别墅,我没有见她哭过,但我知道她一定不幸福。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很可怕的。不过我当时可一点也不同情她,我恨死了她,因为我从小就希望瑾宜能嫁给我哥,为此我做了很多傻事,甚至还逼着我哥发誓,这辈子非瑾宜莫娶,我哥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默认的。他很喜欢瑾宜,这种喜欢应该不单单是爱情,可能也有亲情,考儿,你不会吃醋吧”

我笑着摇头,“不会,我也很喜欢瑾宜。”

“嗯,她确实蛮招人喜欢的,就是太老实,胆子也小,所以从小就被叶莎欺负,我一直很罩着她,为了她没少跟叶莎打架。”

“你这么不喜欢叶莎”我从她的语气里一直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情绪。

“是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她出身高贵嘛,家里很有钱,所以总喜欢在我跟瑾宜面前摆谱儿,把自己当公主了。我就是看不惯她千金大小姐的派头,因为我的出身不好,我连我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我懂事之前的记忆都留在了福利院。至于瑾宜,也是出身贫寒,自幼父母离异,她跟着父亲生活,而她父亲不过是个调音师,收入微薄,要不是我妈一直接济着他们父女俩,瑾宜根本上不了那么好的学校。这大概就是我跟瑾宜走得比较近的原因,同病相怜嘛。”安妮抚弄着我的头发,若有所思,“不过考儿,虽然我不喜欢叶莎,但是她毕竟死了,她这一生也蛮悲惨的,所以我也不希望她死后名誉受损,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我哥……有他做人的原则,站在他的角度他没有错,你别误会,我不是要偏袒我哥,我是实话实说。”

我黯然道:“这事你就别说了,都到了这地步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我尊重他的选择。不过安妮,love系列曲真的不是叶莎写的吗米兰到底手上拿了什么东西让墨池这么忌讳啊我听墨池说过,好像是什么手稿……”

“考儿,不要问了,我不会说的。我不说的原因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亡者为大,我们就不要谈论这事了,我答应了我哥的。”与耿墨池一样,安妮对这件事同样很忌讳,她看着我说,“我哥为了平息这件事不惜跟米兰结婚,他已经经历了一次无爱的婚姻,这次又重蹈覆辙,你可以想象他有多痛苦,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会走这条路吗”

见我不吭声,安妮忙又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相册吧,很有意思的。”说着她翻身下床,捧出两大本影集摊到床上,一一指给我看。照片中的安妮俏皮可爱,眼睛从小就那么大,像个洋娃娃。我感觉她很幸福快乐,每一张照片她都是笑着的,永远穿着蕾丝花边的连衣裙,扎着纱质的蝴蝶结,但是很奇怪,照片最小也是她八岁时候照的,一两岁的照片一张也没有。我问她,她笑了笑,说:“我八岁才到墨池家,之前的成长记录我一概没有。”

我唏嘘不已,“那真遗憾。”

“我这一辈子的遗憾多了去了,我快乐,又好像不快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觉得自己是个迷路的孩子,我应该是那边的,却来到了这边,我在这边总也忘不了那边,但我知道我回不去,我永远也无法再回到那边……”

“什么这边那边”我不知所云。

“你不懂,也不需要懂。”

“你也可以找个相爱的人结婚嘛。”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是同性恋。”

“啊”

“开玩笑的啦,哈哈哈……”

早上醒来,银装素裹的山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跟安妮兴奋极了,起床就开始打雪仗,一直疯到吃午饭。安妮显然对山庄的记忆深刻,给我指认她儿时留下的每处印记,她在墙上的涂鸦,她儿时爬过的围墙,她跟耿墨池在院子里种的枣树,她都一一指认给我看。虽然被大雪掩埋,但我却无比眷恋地跟着安妮搜寻那些记忆,因为我知道这里也是耿墨池童年生活的地方,每个角落也一定有他留下的印记。听安妮说,耿墨池就是在这山庄出生的,他的父亲则是在山庄去世,骨灰就埋在后院的那株海棠树下。这让我很诧异,上次来山庄,我并未听耿墨池提及,我很好奇,“为什么埋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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