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圆(2/2)
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悦宁蒙了,这许初言可别真是个傻子,好好的,跟那邵翊解释个什么
邵翊没说话,大概也是震惊于眼前这情况,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可许初言的话还未说完。
“邵公子人中龙凤,见识、心胸都不同于常人,想来……也不会像寻常那些没见识的人那般注重这些……也……也不会介意此事……此事纯粹就是个误会!”
他越是激动,越是说得莫名其妙。
悦宁本被林婉秀所言打动,想要就此放了这许初言一马,然后大家各自忘却此事,各回各家也就是了。谁想这许初言竟然胡言乱语起来,还死扯着邵翊不放。此事与邵翊有什么干系悦宁气得只差没有直接将那傻乎乎的许初言一脚踹飞了,眼不见为净!
大概是悦宁眼神太凶狠,一旁的林婉秀似有所觉,偷偷拉了一下许初言的袖子。
许初言却犹自不觉,还盯着邵翊看。
与悦宁的尴尬窘迫不同的是,邵翊虽有些讶异,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只问:“此事与我何干”
此言一出,许初言便急了。
“近来人人都传皇后属意于你做二公主的驸马,难道竟是假的再者,为殿下择选驸马之事耽搁良久,到最近忽而不提了,必定是皇上皇后都有了人选……”
许初言急,悦宁则更急。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敷衍着答应了自己母后与邵翊吃一顿饭,没想到宫内外竟然已经有消息传开了。难怪最近裴子期再也没提过那个什么三月为期的约定了,难道他也以为自己已决定了要嫁给邵翊
“既然许兄也说了是传言,那自然是信不得的。”邵翊似笑非笑,又道,“更何况,在下身为男子,岂有如许兄所言那般心胸可不在意此种‘误会’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万万没想到,如邵翊这般人物,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许兄日后可千万别再说什么传言了。”邵翊道,“在下一介布衣,可高攀不起公主殿下。”
这话说得实在过分,虽言语婉转温和,但一字一句都对悦宁此番遭遇充满了嫌弃,原本还有些担忧与窘迫的悦宁,在听了邵翊这番话之后,反倒激起了她的气性来。今日造成此事的确是她的错,可她堂堂公主,何时被人这样轻视侮辱过!悦宁气得口不择言,直指着那邵翊道:“也是本公主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是个伪君子真小人!”再想一想,她这般遭辱,全是为了裴子期而做的傻事,便觉心头一酸,委屈得差点就要哭出来。
“裴……裴子期!”
对,全是为了他,而他竟然还曾斩钉截铁地与她说,这邵翊才是最适合她的驸马人选。她是傻,那他,可就是瞎了眼了,猪油蒙了心,竟然要将她强塞给这样的一个人。
“裴兄也是男子,想来也能明白在下的心。”邵翊回头倒朝裴子期笑了笑,“裴兄,你说是也不是换作是你,你可……”
“殿下。”
裴子期并未理会邵翊,倒是看向悦宁。
时光荏苒,初见时那乌发杏眼的小姑娘,已长大成人,亭亭玉立,风姿动人。但在他的眼中,他的小公主从未变过,生气的时候凶悍得像亮出利爪的花猫,委屈伤心时亦都如眼前这般,皱着眉,红着眼,泪水包在眼中,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要汹涌而出。
……那时她急急冲到他府上来问他的问题,他终于想好了。
……
“裴子期,你……愿不愿做我的驸马”
……
“殿下,在宫外时,微臣与殿下有过一个约定,三月为期,此时看来,不必三月,也已知结果,是微臣输了。”裴子期不疾不徐道,“微臣愿赌服输,听凭殿下处置。”
悦宁又惊又疑。
这话是不错,可裴子期偏在此时提出此事,这又是什么意思
任凭处置……
难道要让她开口勉强他做自己的驸马
不!即便林婉秀与裴子期婚事不成,她可也不要一个勉强来的驸马!林婉秀不要勉强来的裴子期,她又怎会如此委曲求全天下女子皆是如此,绝无一人心甘情愿被人轻视。她要的,是如同她在这许多的男子之中只对他有所希冀一般,要他也只有一心,不为其他,只为心之所愿,愿娶她做他的妻子,才要做她的驸马。
却听得裴子期又道:“然微臣身负皇上重托,要为殿下择选驸马,此番微臣心中又另有了一个人选,不知殿下可要听微臣一言”
“是……”悦宁的声音稍稍有一点儿颤抖,“是谁”
“裴子期。”
短短三字,他说得并不如何响亮,却令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唯有一人,正是方才还故作姿态的邵翊,轻笑一声,如清风朗月一般,忽而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才是真正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夜!在下这多余之人,便先走一步了!”
悦宁终于等到了自己想听到的那一句话。
尽管,这话是以另一种她想象不到的方式说出来,但她也已激动非常,只差没能立即点头应下。
这一晚上的变故实在太多。她先是被乐雅出的馊主意坑惨了,居然撞破了许初言与林婉秀之事,接着,居然在那傻兮兮的许初言的胡搅蛮缠掺和下,邵翊又趁机帮了她一把,让裴子期心甘情愿地说出那样的话来。
到最后,悦宁算是明白了。
邵翊并不是那种虚伪之人,他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意,才故意说出那番话来,刺激裴子期,帮了她。
悦宁心中感激邵翊,但更多的注意还是在她眼前的裴子期身上。她有些羞赧,又很兴奋,最直接的反应便是伸出手去,想要立刻扑进裴子期的怀抱之中。
“雅儿,你叫我来看一场好戏,就是这样”
突然有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自另一旁的树荫之后传来,接着,便有两人走了出来。一人是身怀有孕却急着要来看她计划结果的乐雅公主,一人却是悦宁的亲姑母,裴子期的伯母——长公主。
“……”
悦宁到了此时才想起,在乐雅的计划之中,是要将她们的姑母长公主引到此处,然后让她做主,这样,裴子期就算想不认账也是不行的。其实,悦宁之前便觉得这一步有些多余,裴子期会不认账她可不信。原本这计策要那般设计裴子期,就令她觉得有些忐忑了,这一回还要扯上长公主……可乐雅说她太傻,男人有时候可比女人要狡猾,既然要做,就得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后来,悦宁就把这茬忘了。
此时,她见到乐雅与长公主一起走出来,她们看样子是早来了,看了不知多久的好戏。
“姑母说哪里话”乐雅赔着笑,“我哪知道我这后园里有这么多戏我纯粹是见宁儿过了这么许久还没回去,怕她有什么意外,这才让姑母陪我来的。”
长公主却冷笑一声,也不反驳,眼神落在了裴子期身上。
“孩儿见过伯母。”
“我一直觉得你这孩子是很懂事的,却不想今日也这么荒唐!”长公主面色十分严厉,训斥了裴子期,又看了一眼傻愣在一旁的许初言,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不顾自己的名声,也得想想几个姑娘家的声誉!还不赶紧趁没人发觉立刻出去!”
“……是是是。”
“孩儿知错,这便退下了。”
长公主威严十足,许初言吓得不轻,裴子期也立即告罪,一起沿小路走了。
“这位林姑娘也赶紧去席上吧,出来了这么久,楼上的风言风语还不知要如何说。”长公主对林婉秀的语气倒是显得温和了些许,但那也是因为这林婉秀的确不该她来管束。
林婉秀行了一礼,也不多言,低着头便退下了。
此刻只剩下姑侄三人。
“你们倒也不必跟我演戏。”长公主的面色不太好看,说道,“你们这点儿花花肠子在我眼里,还真是不够看的。说吧,你们这馊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
悦宁当然不敢承认,但也不想出卖自己的亲姐姐乐雅。
“宁儿这傻丫头哪有这样的心思,当然是我想的!”乐雅一点儿都不怂,干干脆脆地就承认了,“姑母可别生气了,我哪里想得到……”
“闹出这么个丑事出来,你还不知错!”长公主呵斥一声,直接将乐雅想要辩解的话打断了,“你都是相夫教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体统!都怪你那驸马将你宠坏了!”
“我也是为了我妹妹……”
“你要是真为她好,就不会这么做了!”
“……”
两个小公主被一个大长公主训得抬不起头来,但这位大长公主训完了话,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宁儿,你这傻孩子。”这一回,长公主的口气总算好了些,“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意思,怎么不来与姑母说婚姻还就得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父皇再宠你,也决不容许你这般胡作非为。若一个不小心闹开了去,你还是未嫁之身,你让旁人怎么想”
“宁儿……知错了。”
“不过,我家那孩子的脾性我也知道,你多半也是没办法了,才……”
“姑母,你这就实在偏心了。”乐雅忍不住要开口,“对我就是凶巴巴,对宁儿却这么和蔼可亲。”
“没错。”长公主道,“你正该让人好好管管。等今日过了,我就去禀明皇上皇后,再交代大驸马一声,让你这几个月里头不必出门,也不用操心旁的事了。算是闭门思过,也正好静心养胎!”
“姑母……”
这简直是关禁闭啊!
“就这么定了。”长公主转身便唤了她的两个贴身宫女过来,说道,“好好看着这两个公主,寸步不许离。”
“是。”
玉福园里的一场闹剧,最后果如乐雅的计策中那般,是由她们的姑母长公主来结束的。但就结果来看,与乐雅所设想的大相径庭。戏有终了,宴也有散时。第二日一早,长公主果然寻了机会面见帝后,只说前一晚玉福园大宴时乐雅差点儿就出了意外,便让帝后两人一致认同了,让大驸马好好管教乐雅,如非必要不许她出门的决定。
这一道旨意是下给大驸马的。
大驸马得了这么个口谕,十分开心。他日日担忧自己妻子一旦放开本性就再也收不回去,万一她的肚子有什么状况可就不好了。如今有了这样的借口,正好让乐雅静静心。而他又担心乐雅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太无聊,又上了一道书,请了十来天的假,陪自己的宝贝妻子乐雅去温泉宫小住了。
悦宁倒是羡慕起乐雅来了。
说好的“闭门思过”,到最后,却因祸得福,变成大驸马陪乐雅去温泉宫玩了。她可就惨了,也不知长公主去找皇后说了什么,皇后也对悦宁看得严起来,还派下了一个嬷嬷来看着,她再也不能偷溜出去随意见人了。
不过,也就过了两日,她终于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在一日早朝之后,裴子期去御书房面见了皇帝,并递上了最后一个他认为合适的驸马人选。皇帝打开了那一封奏章,看到了上面那个名字,神色变幻,却一言未发。
后来,裴子期就跪下身来,向皇帝表达了求娶悦宁为妻的意愿。
这些,都是悦宁的宫女红豆费了好大工夫才从御书房那边打听来的消息。再后来,皇帝便将御书房里的人都支开了,两人在里头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至于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那一日晚些时候,她们的姑母长公主也来了一趟,去的却是皇后所居的行宫宫殿。
皇后那边倒是没支开人,消息也好打听得多。
据说,长公主倒是十分直接,开门见山便向皇后说明了,自己这一趟来,是为自己的养子裴子期求娶悦宁公主的。
皇后大大吃了一惊。
皇后近日里常与邵翊的母亲——护国公府的邵夫人来往,两人虽从未明说,但话里话外,难免会带出一点儿那意思来。皇后对邵翊十分满意,也是希望悦宁的驸马是邵翊,她做的打算是让邵翊与悦宁先熟悉熟悉,等有些感情了再提婚事,毕竟一开始,她与皇帝可都是答应了悦宁要自己点头才招驸马的。
谁知道,半道上杀出个裴子期。
裴子期倒也不差,在后辈之中也算是个年轻又能干的,又官至尚书。可若与那邵翊相较,他还是差了一点儿。邵翊生得好,家世也好,才学品行更是没的说,待到今年下科,说不定还能中个三甲,到时候前途无量。
皇后的迟疑与抗拒几乎都显在了脸上。
而长公主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虽说长公主是悦宁的亲姑母,可裴子期也是她的“亲儿子”啊!长公主从来都是护短的,眼见自己的“亲儿子”被皇后有些瞧不上,也来了气,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皇后虽然贵为皇后,但因帝后之间感情一直很好,后宫里嫔妃不多,也从没闹出过什么事来,所以要说起看人论事,还不如早早当家,内外各处都要操持的长公主。皇后觉得邵翊不错,那是只看到了显眼漂亮的明处,却从未想过她看不见的暗处。
于是,长公主略加思索,对皇后说了一通话。
先说家世,护国公府空有个国公之位,但其实因多年来谨小慎微,早已经败落了,可即便败落,还是公位,一大家子的开销不少,所以看着倒是光鲜,内里说不定还不如一个普通京官。至于那位邵夫人,长公主也是见过的,何等精明,悦宁虽是公主,但嫁入国公府里,就是儿媳妇了,总要低一头,按她那个性子,真能任由那邵夫人拿捏裴家却不同,裴子期父母早逝,家世虽算不得显赫,但家底都在,又没别的兄弟姊妹,而她这个长公主伯母,也是将他当亲儿子一般看,将来两府都由裴子期继承,那也都是悦宁来当家。公婆裴家没有正经公婆,她这个长公主算是裴子期的养母,但她更是悦宁的亲姑母,难道还能难为了悦宁不成
再说人,裴子期沉稳能干,年纪轻轻便做了尚书,更难得的是皇帝信重,朝中同僚也都对其赞不绝口。这些,可不是一日两日工夫,或是光靠着生得好看又有才学便能积攒到的。而那邵翊,眼前看着虽好,但来日如何,谁又能断言呢
长公主说了一大堆,终于说到了皇后的心里。
公主的婚事,自然要风光要好看,但同样,公主是她的女儿,她也想着得让她的日子过得幸福,过得顺心才行。
皇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让本宫再想一想。”
愿意再想一想,那就说明,此事已成了一半了。
长公主走的时候,还是笑容满面的。其实,与皇后说了那么多,却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出来。她说的那些关于家世的东西都是次要的,最最重要,也最最可贵的,是这两个孩子自己的心意。
但求一心人。
此话说来简单,但真正能求到的,这世上又有几人
他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好!
一日热过一日,天再也没下过一场雨,就这么热了半个月。人都热得有些受不了,皇后也适时地病了。听说这一次病得不轻,什么人都不愿意见,连那些常来与皇后闲聊的贵夫人也没能进得了门探病。
悦宁倒是去过一次。
皇后的样子看着倒没什么病容,只是靠在榻上懒洋洋的,好像没什么精神。
不过,这么个热天,无论谁都很难打起精神来。
悦宁略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皇后却说自己不过一点儿小病,懒得费神说话,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过,在悦宁告退之前,皇后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悦宁一个问题。
“宁儿,你觉得邵家那个邵翊,怎么样”
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她到底是该说好还是不好说好,万一母后误会她想让邵翊做驸马那就不好了,可若说不好,也未免太有点儿睁眼说瞎话了。悦宁犹豫了半天,最后索性把心一横,说了句实话。
“邵翊……挺好的。”悦宁道,“可我不要他做我的驸马。”
“这是为何”
因为不喜欢他呀。
当然,她可不能这么跟自己的母后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悦宁想了想,指着那面前那果盘子,对皇后道:“就好像母后你觉得这荔枝好,可我偏就不爱吃。这都一个道理。”这一回,她又将那邵翊比作了荔枝。悦宁想,荔枝名贵又甜美,还算勉强能比得了邵翊,比乐雅用那肥鸭子来比要强一百倍。
皇后还真就盯着盘子里的荔枝看了半天,又突然点了点头。
“你回去吧。”
回了自己的园子,悦宁也并没有觉得松快多少。有个老嬷嬷天天盯着她,她就算出门,也见不了裴子期,而乐雅却又有驸马陪着去温泉宫,顺便还把花蓉带走了。这可真是要闷死悦宁了。不过,想到花蓉,悦宁突然来了兴致,换了套窄袖的胡服,系了个围裙,直奔小厨房而去。
悦宁要下厨,老嬷嬷倒是没拦着。
小厨房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知道悦宁要用,李姑姑赶紧让了个位置出来,又将那些闲杂的宫人都遣走了,要亲自给悦宁打下手。
“殿下这回想做什么”
做什么呢
昨日红豆倒是出去采了一些荷花荷叶回来,可以拿来做花糕。只可惜如今已是盛夏,做不成桃花糕了。她还记得,自己第一回做桃花糕,错采了夹竹桃花,而那个傻兮兮的裴子期竟然面不改色地吃了,还闹出一场病来。那时,他奉了自己父皇的旨意,要给自己择选驸马,自己还处处都对他看不顺眼呢,谁想,这才过去多久,她竟然就不知不觉地将他放在了自己的心里。
她还记得自己当日说过的话。
……
“本公主的要求不多,只有……两条。”
“不知是哪两条”
“第一,这驸马不得干涉本公主……”
“……用膳。”
“……”
“对,无论本公主什么时候想吃,喜欢吃什么,不想吃什么,以及……吃多少,都不关这个驸马的事,这条必须先给本公主记下来。”
……
“至于第二条……”
……
“第二条就更简单了。本公主愿为未来的驸马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投桃报李,这位未来驸马也该发自内心地珍爱本公主所做的吃食。”
……
如今想来,连悦宁自己都忍不住要笑起来。
那时自己以为这两条对未来驸马的要求已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了,谁想,还真一直都没有什么人能做到。后来春猎之时,她做了杏仁奶酥饼送去给那些抢着想要做她驸马的人吃,却落得一个表面谄媚、背后遭人嫌厌的下场。若当时遇见了邵翊会怎么样照邵翊的性子,只怕就算觉得难吃,也会一样吃下去,还有便是邵翊算得上是个有风度的人,既然吃了,自然不会在背后说那样的话。
但……还是不同的。
“就做荷花糕。”悦宁想了想,对李姑姑说道。
时至今日,悦宁总算想明白了,原来早就有一人,正符合她所要求的那两条。她所求的“不得干涉”与“发自内心”,的确很简单,要的不过就是个知她,懂他,既不会对她嫌厌轻视,也不会与她客套虚伪,能以一颗真心来换她的一颗真心之人。
糕点已经制好,李姑姑帮着一起放进大蒸笼里,生起旺旺的火,得要等上好一阵子了。
悦宁闲得无聊,只能又回去翻上回让花蓉带来的话本,说是那位花姐夫最近写的,卖得很是不错。悦宁翻了两页,倒很快就被吸引住了。原来那故事写的是一个偷偷溜出宫的小公主,被人偷了钱袋,自己也迷了路,就在她又累又饿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朝她伸了过来……那位花姐夫虽无大才,却很有些偏才,话本写得生动有趣,引人入胜。悦宁看得起劲,等回过神来时,才听到红豆回了两件事。
一是小厨房的糕都蒸好了,二是皇帝派人来传召。
正好,悦宁拿了个食盒将自己做的糕点每样都装了一些,再带着红豆和松籽,就这么去见自己的父皇了。
可悦宁到了清凉殿,见到的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
“殿下这边请。”
悦宁觉得有些古怪,但也并未多想,就跟着走了侧门,七拐八弯,从正堂后门进去了,然后,被宫人轻手轻脚地引到了一扇屏风后边。那屏风之后设了一个铺着软垫的座儿,一旁的矮几上还放着瓜果、香茶,另一侧则摆了一架风轮,一瓮冰块,一看便是个清凉又舒适的地方。
悦宁顺势坐了下来,一伸手,就摸到了矮几上的一盒瓜子。
这场景……似乎很是眼熟。
她正惊疑着,却听见屏风另一头有动静。
“朕让爱卿考虑的事情……这几日考虑得怎么样了”这当然是她的父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口气还算温和,也不知道在问谁,在问什么事。
悦宁放下了手中的瓜子,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体,凑到屏风的缝隙上去,朝外偷看。
座上是威严的九五之尊,立于堂下的,是一身墨绿色官服,俯首听命的年轻臣子。那人犹如青竹一般挺拔的身躯,将那墨绿色如癞蛤蟆皮一般的官服穿出了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悦宁的心跳得飞快,几乎就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微臣已经考虑好了。”
“说来听听。”
年轻的臣子十分端正地跪了下来。
“求皇上将悦宁公主下嫁与微臣。微臣必定倾尽全力,爱护她一生。”说这话的人,正是悦宁心心念念,却又多日不见的裴子期。
悦宁心神激荡,差点儿就要将自己面前这一扇阻挡了自己视线的屏风掀了,直接冲到裴子期的面前。可她还算保持着一点儿冷静与理智。既然她的父皇让她躲在这屏风之后,那必然是有他的用意,自己还是静静等待吧。
“你可想好了”
“是。”
座上的皇帝突然笑了笑,又道:“大半年以前,朕在宫中传你来,让你担起为公主择选驸马之事,竟与今日情形差不多,仿佛仍在眼前。哪知今时今日,你却告诉朕,你要自己来做她的驸马。”
“微臣有罪。”
“何罪”
“微臣愚钝,从前并未能替公主殿下寻到良配,直至近日才想明白。”
“你这话是要告诉朕,你才是公主的良配”
“……还请皇上圣裁。”
这一言一语,听来较真得很,细细一想却又狡猾得很。悦宁自己也未察觉,她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这就是她所熟知的那个裴子期,认真得过分,也狡猾得让人无奈。可就是这样的裴子期,让她欢喜得紧。
屏风那边的皇帝却突然起了身,一言也不发,就那么直接走了下去,路过裴子期的身边,也没多看他一眼,竟然……就这么走了,离开了正堂。而堂内的内侍与宫女们也都纷纷退下,就连悦宁身边,原本陪在一旁的红豆与松籽,也不知何时不见了。悦宁左顾右盼,确认了真的没有多余的人在,她终于从座椅上跳起来,朝她的心上之人跑了过去。
“裴子期!”
她以从未有过的欢欣与激动,飞扑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裴子期只稍稍愣了一愣,就伸出手来,十分自然地,好像从前许多次那样,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小公主。
这数日以来辗转反侧地想要见面,而到了真正见面时,悦宁却有些说不出话来。该说什么才好她不知道。她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见到自己的心上人该怎么做,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面对自己未来驸马的时候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对,他会成为她的驸马。
她父皇所做的这一切,已经暗示了这一结果。
那她到底该怎么办
悦宁看着她熟悉的那个脸庞,那双眼睛,既觉得安心,又突然来了一点儿陌生的情绪。这喜悦来得太快,她一时之间还有些没能接受裴子期即将要在身份上的转换。
“殿下,微臣……”
听到这么一句,悦宁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还是那个她所熟悉的裴子期,而且,她之所以会依赖他,正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符合她所定下的那两个条件的“驸马”。想到这儿,悦宁很快就松开了手,迅速地跑去了屏风后头,拎出了她拿来的那个食盒。
她打开了食盒,看到里头装的是两块荷花糕。
“这一块,是‘不得干涉’。”
说着,悦宁拿起一块荷花糕放到自己的嘴边,大大地咬了一口,香甜可口,软糯适中,还有淡淡荷花的清香,很是美味。
“这一块,是‘发自内心’。”
悦宁又拿起了另一块,放到了裴子期的手中。裴子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荷花糕,也像悦宁那样拿起来,放入口中,再细细品了一番。
“就这两条了。”悦宁面上漾起一个笑容来,喊道,“驸马。”
“是,公主殿下。”
裴子期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