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卖艺人席间演幻术 老座主片纸示危机(2/2)
“你还磨蹭个啥”王希烈问。
胡狲一改满脸的市侩之气,肃容问道:“请问二位老爷,谁是魏大人”
“在下正是。”魏学曾一下子愕然,便把这位胡狲又重新打量一番,问,“你究竟是谁”
“咱本来就是一个跑江湖的艺人,今受人之托,有一封信要交给魏大人。”
胡狲说罢,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取出一封信递上,魏学曾接过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信皮上的字迹他是太熟悉不过了。他并不慌着拆信,而是谨慎地问胡狲:
“你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
胡狲看了一眼在座的王希烈,欲言又止。魏学曾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不必多虑,这是多年故交,不妨事的。”
“既是这样,小可就说了。”胡狲朝门口觑了觑,压低声音说,“小可与高阁老同乡,也是河南新郑县人,他的管家高福是咱的远房亲戚。”
“是高福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
“是的,我是专程送这封信来京。高福说,这封信非常重要,嘱咐咱一定要亲自交到魏大人手上。”
“你到京城几天了”
“已经三天,高福还嘱咐咱,京城形势复杂,这封信不要直接往魏大人府上送,更不要上吏部衙门找您,这一下可苦了小可,转悠了几天,竟找不到投信的方法。谢天谢地,今夜里终于得在这薰风阁了此差事。”
胡狲说完,一拱手就要道别,魏学曾又抢着问了一句:“你在家乡见到高阁老了吗”
“没见着,高阁老回到故居,整天关门闭户不出门。他的院子附近,也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游荡。乡亲们说,这是官府密探,高阁老虽然削职为民,皇上对他仍不放心呢。”
胡狲的口气很是为高拱抱屈,魏学曾更不多言,只是说道:“此地也不便久留,壮士你还是快走为是。”
“是,小可就在此与两位大人告别了。”
胡狲深深一揖,闪身出门走了。
胡狲走后,魏学曾亲自起身把门掩好,再回来拆封读信。信只有两张纸,亦行亦草的蝇头小字,反映出写信人潦倒不平的心境。读罢信,魏学曾掩卷不语,本来就黧黑的脸庞,越发显得铁青难看。
“信上说的什么”王希烈小心问道。
“这封信你看看也无妨。”
魏学曾说着就把信递给了王希烈。王希烈看过顿时也脸色大变。原来信中所述内容与两人都有利害关系。却说高拱那日狼狈离京,张居正赶到京南驿设宴饯行。临别前把李延给高拱置办的两张田契原物奉还,高拱一时负气把它撕了。待回到老家细想此事,觉得这里头还藏有巨大祸机。张居正仅仅只给了高拱两张田契,他的手上还有没有比田契更为重要的证据因为从韩揖与兵部驾部郎中杜化中嘴中吐出的情况分析,京城中各衙门堂官得过李延贿银的肯定不在少数,设若李延走火入魔,也把行贿之事逐一记账存档,而恰好这些证据也如同那两张田契一样落入张居正手中,这岂不给他这个新任首辅剪除异己提供了绝妙机会高拱心想自己反正已经下台,张居正再下毒手,大不了把他整个一死而已。但他不忍心看到自己多年来呕心沥血培植的势力毁于一旦,于是就给魏学曾写了这封信告知真情,希望他与人商量及早防范以备不测。
这封信的出现,使两人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又加倍地紧张起来。魏学曾从王希烈手中拿过信,借桌上烛台的火苗一举焚了。他还记得几个月前高拱特意与他商量过此事,原以为李延一死就一了百了,没想到祸事再起旧衅重开,眼看就有一场暴风雨到来。他把烧信留下的纸灰清理干净,看着一直发愣的王希烈,说道:
“川定,这件事大意不得,玄老当时就担心此事若是捅出来,京城各大衙门就会人去楼空,因此百计防范,没想到最终还是出了问题,此情之下该如何应变,老兄有何见教”
王希烈本人曾两次收过李延的贿银,因此看过信后已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过此时还存了一份侥幸心理,他斟酌说道:
“依在下看来,张居正手中,未必有那份受贿者的名单。”
“如何见得”
“李延保留两张田契,这是购地的凭证,当然丢失不得。但他毕竟也是老官场,懂得当官的大忌就是给人送礼还留下证据,谁都知道这个证据一旦落入政敌之手,后果就不堪设想。”
“道理是这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魏学曾心情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一种不祥的预感拂之不去。看到他这副样子,王希烈心中暗忖:“我一个礼部左侍郎,就得了李延五千两银子,这还是李延想给母亲讨诰命,这事儿归礼部管辖,所以才偷偷封了银票送我。这个魏大炮却不同,他是吏部的佐贰官,又深得高阁老信任,权势之大,声名之显,竟超过了其他五部的尚书,李延巴结他,不知又送了多少银子去。跟他比起来,我那点贿银算得了什么。”如此一推测,王希烈不但坦然了,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心理,他试探着问:
“启观,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你说句实话,李延送了你多少银子”
魏学曾没想到王希烈会问出这种话来,心中甚为鄙夷,也就产生了想逗逗他的念头,便欲擒故纵地说:
“你猜猜”
王希烈伸出一只手,叉开五指晃了晃,说:“这么多”
“这是多少”
“五千两。”
魏学曾摇摇头。王希烈又伸出双手,叉开十指说:“那就是这么多”
“这是多少”
“一万两。”
魏学曾仍是摇头,说:“你再猜。”
“两万”
“不对!”
“三万”
“还是不对!”
王希烈倒抽一口冷气,把身子凑近,神秘兮兮地问:“启观,你究竟得了多少”
“实话告诉你吧,这么多。”
魏学曾伸出右手,把大拇指与食指弯成一个圆圈。望着他一脸古怪的神情,王希烈不解地问:
“这是多少”
“零。”
“零”王希烈猛然失口一笑,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这话鬼都不信,李延来京行贿,除了高阁老,头一个想到的就应该是你。”
“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情,我反正是一个铜板也没有拿他的。”
魏学曾口气坚决,王希烈也知道他一向不贪财好利,但仍不相信他就如此干净。因此半是玩笑半是讥讽说道:
“官场里头,已经有了莳花御史与养鸟尚书,现在又多了你一个零号侍郎。”
“这个称号,愚兄受之无愧,”魏学曾干脆应承了下来,接着问道,“川定,你问我半天,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你拿了多少”
“我嘛,”王希烈支吾着答道,“别人吃肉,我只不过喝了一点儿汤而已。”
“川定哪,那不是汤,那是毒药哇。”
“就算是毒药,如今已喝进肚子里,又有啥办法。”王希烈悻悻答道。
魏学曾长叹一声,以拳击额自言自语道:“川定,看来你是在劫难逃。”
看魏学曾样子挺认真,不像是故意吓唬人,王希烈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启观,你何出此言”
魏学曾看了王希烈一眼,宕开一句问道:“川定,还记得胡狲进来之前,我说过的张居正的第三步棋吗”
“啊,你不说我倒忘了,”王希烈拍了拍脑门子,追问道,“你说张居正的第三步棋很毒辣,究竟是一步什么样的棋”
“明天早朝,皇上就要宣布了。”
“宣布什么”
“两个字,”魏学曾伸出两根指头,一字一顿地说,“京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