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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新总督街头奇断案 假老表千里访行辕(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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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殷正茂指着牛疯子,问道,“在这个老覃的店里,吃没吃这些东西”

“没有。”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吃没吃”

“没有,没有,不要说麂子肉,我连麂子鸡巴都未曾见到。”

因为没有人敢站出来作证,这牛疯子越发肆无忌惮。殷正茂很欣赏牛疯子这股子野性,但也断定他是肯定白吃了人家的酒肉。他眯起一双小眼睛,两道寒光直射牛疯子,仿佛直可看透他的心肝五脏。

“黄火木。”殷正茂喊了一声。

“末将在。”黄火木又闪身出列。

“中军帐前侍卫,可有刀法娴熟之人”

“回总督大人,中军帐前侍卫,个个刀法娴熟。”

“好,叫上几个来。”

“是。”

黄火木手一挥,立刻就走出四个手执大砍刀的威武兵爷。

“去,扒了他的上衣。”

殷正茂手朝牛疯子一指,四个兵士抢步上前,把牛疯子扑翻在地,三把两把就把他的上身剥个精光。

“总督大人,你不能随便杀我。”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牛疯子嚎叫起来。

殷正茂冷冷一笑,厉声回道:“本总督不杀你,但要在你身上取证。给他开膛剖肚!”

“这……”

真的要动手,那四个兵爷也怔住了。跪在一边的覃立山本想告状弄回几个小钱,眼看要闹出人命,也惊慌不知所措,连忙磕头如捣蒜替牛疯子求情:

“总督大人,求你饶这兵爷一条命,这顿饭钱小人情愿不要了。”

殷正茂已是凶神恶煞,狞笑一声说道:“家有家规,军有军法,这事再不用你覃立山卖乖。你说牛疯子白吃了你的麂子兔子,牛疯子又拒不承认,我现在只好给牛疯子开膛剖肚,掏他的肠子,如果他的肠子里还有嚼烂了的麂子兔子,他就罪有应得。如果找不出什么来,对不起,你姓覃的就得杀人偿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四个兵爷见总督大人已是盛怒,事情已无转圜之地,只得遵令。只见一个兵爷横刀一划,接着是听得扯布似的一声响,牛疯子撕肝裂胆的喊叫也同时响起,过后悄无声息。牛疯子已被开膛,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

众位旁观的将军虽然杀人如麻,但眼前这一惨烈场面依然令他们觳觫不已。李延更是闭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一阵血腥味冲过来,他掩鼻不及,顿感恶心,连忙俯下身来,翻肠倒胃地呕吐起来……

惟有殷正茂,一尊铁人似的,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肠子里可有证据”殷正茂问。

“有,有不少的肉渣子。”兵士颤声回答。

“哼,这就是咎由自取了。把他拖下去,看能否救活他一条命。”

四个刀兵抬着牛疯子飞奔而去。盯着地上的一摊鲜血,殷正茂眼皮都不眨一下,又喊道:“覃立山!”

覃立山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昏死过去。殷正茂命人用凉水把他泼醒,说道:“覃立山,兵士白吃你的酒肉,是本总督管教不严。相信这种事今后再不会发生,这顿酒饭钱,明日我派人给你送来,现在还得麻烦你辛苦一趟,给黄将军带路,去把剩下的三个全都捉拿归案。”

覃立山筛糠一般,被黄火木一干兵爷架起走了。殷正茂这才扶着椅把手站起身来,拍了拍尚在俯身干呕的李延,笑道:“延老弟,走,魁星楼的饭菜,恐怕早就凉了。”

李延走了两三日,那一天殷正茂正在行辕中召集俞大猷、黄火木等几个将领商议剿匪事宜,忽有士兵进来禀告说门口有人找。殷正茂正全神贯注听俞大猷陈述用兵方略,便说不见。士兵退下去又转来奏道:“总督大人,来者自称是你的亲戚,一定要见。”殷正茂一听纳闷:“亲戚我怎么会有亲戚跑到这里来”遂请俞大猷暂停说话,急匆匆走出行辕大门,只见一个身穿藏青棉布道袍、头戴诸葛巾的胖子背对着他,在门前的空场上踱步,这背影很有些熟悉,但仓促间想不起是谁。“先生,总督大人来了。”带路的士兵喊了一声,那胖子回转身来,殷正茂这才看清来者面容,不免大吃一惊,喊道:“怎么会是你”

“想不到吧。”胖子笑吟吟走近前来。

殷正茂由惊诧变为激动,两手抓住胖子肩膀一摇,叫道:“好你个李……”

胖子“嘘”了一声打断殷正茂的话,说道:“老表哇,我来这里收购药材,听说你也升官到了这里,就顺便过来看看。”

“好,好,”殷正茂应声说道,“你先歇息下来,喝盅茶解解乏,那边还有一个会议,我去收个场就马上过来。”说罢喊过一名侍卫,让他把来者带到自己的值房。

从总督的神情态度,行辕内的侍卫听差便知来者是贵客。送进值房之后,当值听差又是躬身作揖,又是请坐上茶,又是绞来热毛巾擦汗去尘,忙得团团转,为的是讨来者一个笑脸。其实这位大模大样的来者并不是殷正茂什么亲戚,而是湖南按察使李义河。义河字幼滋,与张居正、殷正茂都是嘉靖二十六年同年进士。因他是荆州府应城县人,与张居正兼有同乡之谊,是张居正屈指可数的密友之一。这次千里迢迢从湖南长沙秘密来到庆远,正是肩负张居正的使命而来。

在值房里落座不过片刻,李义河已喝了一大壶热茶,在同僚中,李义河有“李三壶”的绰号,意思是说他“茶壶、酒壶、尿壶”一样都离不得。听差见他这么能喝茶,索性端上一把镶银的特号陶制茶壶。

“哟,你们总督这么阔气。”李义河指着茶壶说。

听差回答:“这是前任总督李大人留下来的。”

提到李延,李义河心中就有了一阵不平之气:“这狗日的,连吃败仗还发了大财,只落个致仕的处分,太便宜他了。”于是问道:“听说李大人走时,用了五十匹马搬运行李”

“这还是砍了一半儿呢。”听差是个老兵油子,见多识广,嘴上也就特别滑溜,“依李大人原来的想法,什么都想带上,两百匹马都不够。”

“怎么会有这么多”

“怎么就不会有这么多”听差反问,接着指了指窗外远处的崇山峻岭,说道,“你这位先生新来乍到不知道,这大山里头有一种野果子,才花生米那大一颗,酸酸涩涩的也没啥味道,但却有一种特别功效,吃下去能给鸡巴长劲。每年中秋前后,这果子长熟了,李大人就派兵士上山采撷。去年,摘果子的士兵还遭了韦银豹的伏击,死了二十多人。果子采回来后,李大人命人用蜂蜜把果子制成果脯。一年要做几十坛子,除了自己受用,还拿出去送人。就这玩意儿,李大人准备带走十坛,十坛就得五匹马来驮,后来一裁减,只带走了两坛。”

“听你这么一说,这野果子不就是春药吗”

“是呀,”听差神秘地眨眨眼,煞有介事地说,“听人说,如果长年吃这玩意儿,人就变成了发情的公猪。”

一句话逗得李义河捧腹大笑,说道:“现在我明白了,李大人为何要找四房姨太太。”

“我们这儿,一头公猪一年要给上百头母猪配种哩!”

听差说话越发肆无忌惮,他那又憨又狡的滑稽模样,使李义河笑得直喘粗气。正在这时候,殷正茂一步跨进门来,凑趣说道:“什么事这么热闹!”

李义河又把听差说的话学了一遍,殷正茂也忍俊不禁,扑哧笑了一声,让听差退了出去。

“三壶兄,”殷正茂打量一眼李义河,口气诙谐地说道,“你这堂堂正正威镇三湘的按台大人,怎么冒充鄙人的亲戚,突然间来到这里”

李义河压低声音说道:“我奉太岳兄使命而来,事属机密,不得不乔装打扮。”

对自己这次升迁任职,殷正茂一直感到是个谜。上任之前,他除了给皇上寄上谢恩折子,还分别给高拱与张居正各去一信。虽属私人信札,却是应景公文,无非是些感激话。因为不明就里,殷正茂不敢贸然表态。现在见到李义河,知道个中蹊跷可以解开,于是急切问道:“太岳兄有何吩咐”

李义河故意卖关子,嘻嘻一笑说:“我倒想听听,石汀兄对自己这次高升有何见解。”

殷正茂脱口说道:“什么高升,说不定是一个陷阱。”

李义河回道:“怎么不是高升你由三品官的八叠篆文铜印换成如今的九叠柳叶篆文的银印。虽然官阶没有升你,但你手上这颗银印,其规格尺寸,虽比一品大员稍稍小了一点,却比二品大员还要丰硕一些,而且鼻纽还是一只卧虎。我大明帝国二百年来,凡持此印者,只要打了胜仗,立刻就可升任九卿。石汀兄,这一点你难道不清楚”

殷正茂听出李义河的话中明显含有醋意,故意反问:“如果打了败仗呢,下场还不同李延一样,卷铺盖滚蛋”

“咱们同年中,谁不知道你殷正茂是个人精”李义河喝干了一壶茶,又喊听差进来续上一壶,接着说道,“所以,太岳兄担心的不是怕你吃败仗,而是怕你上了高胡子的当。你刚才不是说到陷阱吗,高胡子真的就给你设计了一个陷阱!”

“什么陷阱”

“高拱给你多拨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并放出风来是让你贪污的。请问养实兄,你怎么处置”

“这个请你转告太岳兄,我殷正茂一两银子也不会拿。”

“全都退回去”

“不,既然以军费名义拨出,我为什么要退回去”殷正茂先是冷冷一笑,接着侃侃言道,“我打算用这笔银子作为犒赏之资,凡斩叛匪一个首级的,奖银十两,斩一个叛匪头目的,奖一百,活捉韦银豹、黄朝猛的,奖银五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这二十万两银子在手,剿灭叛匪也就更有把握。”

李义河频频点头,说道:“老兄如此安排,太岳兄也就大可放心了。”

“怎么,太岳兄也认为我是贪墨之人”

李义河听出殷正茂的问话中已透出些许不快,连忙解释说:“石汀兄,你别误解了太岳兄的意思。他不是担心你贪污这二十万两银子,而是怕你不知道这二十万两银子实际上是高拱设下的诱饵。”

“诱饵”殷正茂睁大了眼睛。

“是呀,京城里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并不知道,太岳兄本来想写信告诉你,又怕信件落入他人之手。故派人来湖南告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让我设法告假十几天,偷偷来到庆远与你通气。”

李义河遂把隆庆皇帝生病,高拱与张居正两人间的一些过节述说一遍。殷正茂听得仔细,预感到京城大内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骤雨,但对高拱欲加害于自己的计谋却是将信将疑,深思半晌问道:“如果我既不贪污这二十万两银子,又打了胜仗,他高拱如何能够害我”

“老兄大概还不知道吧,你刚离开南昌,京城都察院就已秘密派人到了南昌,为的是调查你在江西任上有无贪墨行为。一走一来,也就是前脚后脚的事。大凡升迁之人,绝没有京城都察院追着屁股勘查之理,而且这个都察御史与李延是同年,都是高拱的门生。养实兄,这其中的奥妙,你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李义河振振有词,句句都是殷正茂不愿听的话,却又句句都得听,不免心中一阵烦躁,对高拱的一点幻想也就烟消云散,代之而来的是一种刻毒的报复心理,顿时三角眼内又射出两道寒光,咬牙说道:“我倒要看看,高拱是不是真的把我当猴耍。”

“如今他已经在耍你了。”李义河补了一句。

“那就看到底是谁耍谁!”殷正茂一拍大腿,声音低却很瘆人,“我手里有张王牌,只要放出来,倒的绝不是他高拱一人。”

李义河一震,急忙问道:“什么王牌”

殷正茂狡猾地一笑,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王牌,到时候你便知道。”

殷正茂所说的“王牌”就是李延送给他的那张二十万两银票,他虽然并不怀疑李义河确实奉张居正使命而来,但他觉得李义河所说之事有一些尚待证实,因此仍存了一点戒备心理,不肯道出实情。李义河也看出这一点,心里头便不愉快,遂起身告辞。

“怎么就要走,好歹要住一个晚上。”殷正茂看出李义河不满,便真心挽留。

“不能住,”李义河朝值房门外看了一眼,说道,“你这总督行辕,还有不少李延旧人,设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对你我、太岳兄都不利,还是快走为妙。”

“这么说,我也不强留了。”殷正茂说道。

两人在辕门前拱手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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