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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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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到医院对面给你买点儿吃的。”我怕他不信,又说,“我也没吃东西,很饿。”他瞅着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通融,“你要是敢离开这个房间,我就拔掉氧气管。”

我泄气了,重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一直到耿墨池出院,我们都僵持着,他不大跟我说话,但我照顾他他也没明显抗拒,只是还一如既往地挑三拣四,有时候甚至是故意找碴。我当然不能跟一个病人吵,只能由着他,心想他出院了我就可以走了,电台那边还一摊子事呢,我不能老请假。可是这个人根本不讲道理,出院后的第二天我在客房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厅门口,当我拎着行李出来的时候,他跷着二郎腿瞅着我说:“有本事你就过我这关,不然你休想踏出公寓半步。”

“我单位还有事呢,你想让我被开除啊。”我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辞职啊,这还不简单吗”

“没工作我怎么生活,我又不像你,含着金汤匙出生。”

“你可以为我工作,我给你十倍的薪水。”

“墨池!”我跺脚,机票都订好了的,这下又泡汤了。最后当然是没走成,耿墨池蛮横不讲理地要求我一直到他完全康复了才能走,原因是那日我的同事给他灌酒害他住院,我必须对他“负责”。我知道他这是找借口,他在医院入住的病区是“心外科”,虽然我对他的病情一直没搞太清楚,只大致知道他心脏有问题,可喝酒能喝出心脏病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然而有些事情真的像是注定了的,逃也逃不脱,当我打电话到单位请假时,老崔说:“哦,我正要跟你说,台里近期刚好要派人去上海培训,是广电系统组织的,既然你现在在上海那就不用派别人去了,就你去吧,大概有三个月,好好学习,多保重身体。”

“……”

耿墨池得知我要在上海培训三个月,心情大好,瞅着我时罕见地有了笑容。培训的地点在一所大学内,那里有住宿安排,我提出要搬过去住,耿墨池坚决不同意,“我会安排车送你。”他不允许我有一点点的机会离开。

于是我只能跟他同住在公寓,每天他派司机送我去培训,傍晚时再把我接回家,偶尔他会亲自开车接送我,与我在外边一起吃饭,但这样的情况很少,因为他要我亲手做饭给他吃,为这他把保姆都辞了。所以在上海我每天都很忙,既要培训还要伺候这位爷,他这人又挑剔,要让他满意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们真的就和好如初了,事实上我们在一起时并没有多少交流,他练琴的时候,我多半在做家务,我看电视的时候,他一般在书房忙他自己的事情,只要我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我们互不干涉,若我未经他允许私自出门,他就会甩脸子给我看。

真的相处下来,我感觉他这两年过得并不轻松,表面是风光,但他从未在我这里赢得胜利,即使当初一脚踹开我,也没有表明他就赢了,两年来我从未主动找过他或给过他只字片语,这让他的自尊心很受挫。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啊,他必须要彻底地控制我从而挽回受挫的自尊。他无法容许自己失败,尤其是在我身上。可是他对我并没有亲密的举止,他从不进入我的房间,我要进他的卧室也得先敲门。这种感觉很怪,两个人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房客,心里面憋着气,谁都不想向对方先表示妥协,看似平静的生活其实暗地里各自在较着劲。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来照顾他,按理以我的个性我应该会转身就走,可事实上我不仅留了下来,还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不仅每日叮嘱他吃药,还买了烹饪书一心钻研厨艺,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吃完饭会陪他去散步,或者一起去看场话剧、电影什么的,周末还会陪他去健身、打高尔夫,或去郊外钓鱼。

耿墨池偶尔也会带我出席一些私人party,他不用介绍,在外人看来我们俨然是一对情侣,在舞池中轻舞漫步的时候,他目光温柔,好似深邃的海,可是私底下他从不会用那样的眼光看我。我感觉我跟他收藏的那些雕塑之类的艺术品并无区别,摆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得到就够了,他并不会去碰那些东西,他只要我的“存在”。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不免在心里问自己,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存在”于他身边呢是因为同情,因为心甘情愿,还是因为我其实也留恋着他的存在我舍不得离开他

不管我承不承认,这两年来我即便是恨着他,心心念念地要遗忘他,但其实心心念念遗忘的时候却是在思念着他。两年来,我像只寄生于回忆中的可怜虫,任凭回忆将自己缠成茧也毫无悔意,而思念就像是从心底抽丝一样,隐隐作痛,绵绵不尽,白天向往着夜的黑,夜晚降临时又期盼着天明,没有尽头,无法终止。我实在是受够了这样的折磨。

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很悲哀,其实我还是爱着他的,因为爱,所以卑微;因为爱,所以懦弱;因为爱,所以期盼。

因为爱,只是因为爱,所以不忍离开。

可是他未必懂得。

不过总有好消息,这期间我通过阿庆得知星城方面的消息,我们录的那部广播剧大获成功,但让人意外的是,冯客做完这一切后就从电台辞职了,现在在北京某艺术学府进修导演,说是要当真正的导演。老崔并没有强行挽留他,老崔给我打电话询问我培训的情况时说:“我早知道他想走了,以前很舍不得,但后来一想,他还年轻,我没有理由阻碍他的前程。”

有梦想的人真好!

祁树礼偶尔也给我打电话,他不知道我跟耿墨池住一起,几次都说要飞上海来看我。那天晚上他又打电话过来,耿墨池刚好就坐旁边沙发上看一份合同,我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怀疑,挂掉电话后他问我:“谁打来的”

“哦,一个朋友,星城的。”

“男的女的”

我本来想说女的,但一看他凌厉的眼神,还是老实地说:“男的。”

他盯着我,“还有呢”

“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三更半夜的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候下。”

啪的一声,他将合同书甩在茶几上,拉直了两道浓眉,“他是谁”

刚好那天我的心情也很不好,下午给母亲打电话时被她训了一顿,母亲质问我为什么待在上海不回去,我说是单位派我在这边培训,母亲不信,唠唠叨叨讲了一堆;我心里憋屈着呢,这会儿又被他训,我顿时就毛了,“他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有我的生活,你也有你的生活,我们两年前就已经互不相干,我现在在这里照顾你完全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是病人。”

他眉心突突地跳,一触即发,“我是病人”

“你干吗这么凶啊,我说错了吗你别一天到晚板着脸给我看,要不是瑾宜把你说得快要死了的样子,我才不会待在这里给你当用人!”

湖南人的性子就是辣,像我就是典型的湖南人性格,忍耐到了头就开始张牙舞爪,一肚子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我的嗓门不经意间已经提高了八度,而且因为职业的关系,还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用人你还给工资吧,我给你干活照顾你,你连声谢谢都没有还整天给我脸色看,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啊,你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

“哟,你对我的意见还蛮大的啊。”我一怒,他反倒看戏了,好像很乐见我生气,“有意见就跟我讲,干吗闷在心里呢我并没有把你当用人使唤,我就是看不惯你装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因为我知道你的底子……喏,你现在就露出本相了,这才是真实的你嘛,我看着心里踏实,不然我老担心你背地里给我捅刀子,或者在我的牛奶里下毒……”

我气坏了,我掏心掏肺地对他好,竟然被他怀疑要下毒

“你真不知好歹。”我咬牙切齿。

他嘴角微微上扬,居然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但我知道你不会下毒,因为你很爱我,就像我仍然很爱你一样,因为任何女人,都没有你这么有趣。”

这个时候如果我还生气就正中他下怀了,我忽然明白过来,这家伙就是闲得慌,想找乐子呢。我马上镇定下来,揶揄道:“比我有趣的女人多得是,瑾宜不就很有趣吗”

他朗声大笑,“原来你是在吃醋。”

“谁吃醋了,乱讲!”

“还说没有,你不就是因为一直拿捏不准我跟瑾宜的关系而耿耿于怀吗”这家伙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整张脸都舒展开了,可是说出来的话简直不是人话,“很简单,她是我女朋友。”在我还没有气炸肺前又补充,“以前的。”

我瞪着他,觉得这男人真是很值得下毒,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尝试下。“想不想知道多久以前的”他起身,闲闲地坐到我身边,搭住我的肩膀,手很不老实地放到我的膝上,笑呵呵的,“初恋,她是我的初恋,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不会吧,瑾宜很纯洁的女孩子呢,怎么会是你的初恋”

“这是我跟她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说太多。倒是你,拜托你别整天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对着我,别人怎么温柔贤淑那是本性,可你压根就不是这样的人。”说着他掐了把我的脸,“我为什么喜欢你,不就是因为你特立独行恣意妄为没心没肺名声败坏吗你要是弄得跟瑾宜那样,我还要你干吗,不如就跟瑾宜算了,问题是我的口味很重,吃惯了辣的就吃不惯清淡的了……”

我打掉他的手,“你才名声败坏呢!”他这是变着法儿骂我。

“咱俩就不要说‘名声’这两个字了。”

耿墨池的脸凑近我,他身上有好闻的植物的气息,我知道那是他用的乳液的味道,澳洲的一个牌子,清新冷冽,有淡淡的青草香味,让人想起清晨雨后密密的森林,白的雾,湿漉漉地萦绕在林间。我陷在这样的气息里,莫名的有些虚弱无力。我推开他,“为什么不能说啊”

“因为对不住‘名声’这两个字。”他一向刻薄,对自己也如此。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陡然贴上我的唇,我这才发觉上了当……

我们有多久没有吻过我们有多久没有相偎相依过我们曾经用漫长的两年逃离这段感情,到头来还是忍不住要靠近。世上的道路千千万,上天入地,可哪条都隔绝我通向他,到最后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因为不甘心所以坚持,因为想念所以不顾一切。一个吻,只是一个吻,就让我们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抵抗崩溃瓦解,瞬间沉沦在狂风暴雨般的亲昵中,当他抱我进卧室沉入我身体时,我觉得我在流泪,呜咽着,不能自持。

压抑得太久,所以释放得更彻底,太过极致的快乐让我们战栗,曾经熟悉的身体触感是那么的陌生,我们发疯似的寻找着试探着深入着,疼痛像散落的花瓣,在我们汗泪交织的亲昵中缤纷飞扬,因为失却太久,连疼痛也融入了彼此的骨血,不可分离。

也许爱情的本质就是受伤,太弥足珍贵所以才易碎,我们都那么决然地、毫不珍惜地打碎过原本属于我们的美好,哪怕现在只剩了碎片,我们还是不容许失去。你看着我,我守着你,时光就这么凝固在这醇酒般迷醉的眷恋中。真幸福啊……

“说,你爱不爱我!”他将我狠狠地抵到床头,钳住我的手,恶声恶气地问。

我疼痛不已,泪水肆意而泻,“你这浑蛋!”我死死抓住他的肩背,指甲几乎抠进了他的皮肉,大哭着,“我恨你,我不想爱你,你让我太痛苦……”

他俯下身来抱住我,汗津津地贴着我战栗的身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让你走开,我明明可以给你幸福,偏偏等这么久……”他喘息着,吻着我的泪水,“我已经等得太久,我等不起了,我不能再放你走,你要好好的待在我身边,一直到我死去。让我记得你的气息,睡到地下去的时候可以准确无误地梦见你,在另一个世界我们又从头开始认识,从陌生到熟悉,然后相爱,再也不分开。”

“墨池……”

当生活重新绽放笑颜,失而复得的欣喜常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我们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可即使是从前,我们也未曾这么融洽过。当清晨的阳光慢慢地洒进屋顶的玻璃花房中时,我正在给兰花培土,耿墨池在边上喝咖啡看报,兰花的幽香和咖啡的浓香弥漫在空气里,仿佛连花叶间的阳光都变得跳跃了,闪闪烁烁,迷人眼。

我问耿墨池:“你为什么住这么高的楼啊,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住高楼的。”他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报纸,并不看我,半晌才说:“因为可以看见你。”

我蹲在花丛中,像个辛勤的园丁,回头一笑,“你以前没这么煽情的。”

“因为我看了《还珠格格》。”

我大笑,“不可能!”

“骗你干什么,有段时间我天天看,看到自己想吐了还看。”他说得很认真,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拿我寻开心。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小燕子蛮像你的。”

“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那丫头疯疯癫癫,没头没脑没文化,不像你像谁”

我嗤之以鼻,“别以为你很有文化似的,居然用《两只老虎》做手机铃声,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还亏你是搞音乐的。”

耿墨池放下报纸,挑眉道:“难道我跟你不是两只老虎吗”

我愣了下,恍然大悟,笑得花枝乱颤,“没错啊,我们就是两只老虎,可是你从来没怕过我啊,我可是母老虎哦。”

耿墨池不接话,凝视我片刻,忽然问:“对了,你有没有护照”

“护照有啊,你问这个干吗”

“过阵子我想带你去国外度假,你愿意去吗”

“去哪里”

“巴黎。”他踱到我身边,扯我起来,搂着我的肩膀说,“现在这个季节过去是最美的,我们好好在那边待段时间,你看如何”

“可是我的工作怎么办,我请不到这么长的假呀。”

“你怎么老惦记你的工作是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我不会再让你离开的,一刻都不行!”他又开始蛮横不讲理了。

“那我考虑下吧。”我摸清了他的底子,争执的时候尽可能不跟他较劲。

他还是显得有些不耐烦,“不用考虑了,你赶紧把户口本和护照拿来,快到国庆了,出国旅游的人很多,办签证很麻烦的。”

国庆节过后不久就是中秋节,耿墨池带我到外面吃饭,不过并没有去餐厅或酒楼,而是载着我驶入一条陌生的林荫道,整条路清静幽雅,有很宽的人行道和很粗大的行道树。

“这是哪儿”我张望着问。

“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家里的一处老房子。”说着他已将车停到了一处威严肃穆的褚红色镂花铁门前。“我母亲从国外回来了,她想见你。”他帮我打开车门时说。

我一下车就看到铁门边的墙上挂着块精致的木牌,上面刻着“墨园”两个字。房子是那种旧时代典型的尖顶小洋房,有三层,红色的外墙,屋顶上还有个烟囱,窗户也是圆拱形的,二楼和三楼都有褚红色半圆形镂花铁栏阳台,或红或白的菊花开满阳台,一进院子就闻到了阵阵清香。

坦白讲这次耿墨池带我见他的母亲更是让我感到非常意外,按传统的说法就是见家长了,我既兴奋又紧张,责怪耿墨池应该早告诉我,结果他说,“算了吧,我受不了你太正经。”

“起码我可以换件得体的衣服,化点儿淡妆吧,这也算是对伯母的尊重啊。”

耿墨池鄙夷地瞥了眼我,“我宁愿看兔子也不愿意看熊猫!”

说起这事我就难堪得要死,上次耿墨池带我去参加他圈内一个朋友的生日晚宴,他是从工作室直接去的,然后派司机来接我,电话里特意交代我要把自己收拾下,于是我就赶时髦化了个烟熏妆去赴会,可是我化妆的技巧实在太烂,一进场就引来那些人的哄笑,原来我的烟熏妆晕开后成了活脱脱的熊猫。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耿墨池当时看着我的那样子,恨不得拍死我。

出门前他又说起这事,我嘀咕道:“熊猫是国宝好不好。”

他对着我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就你,活宝还差不多!”

进了门,耿墨池的母亲在客厅中已等候多时。我瞪着沙发上那个端坐的美妇人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那就是他的母亲怎么那么年轻,看上去四十岁还不到呢!

她穿了件裁剪得体的白色连身裙,外面罩了件粉紫色羊毛开衫,高雅端庄的气质显露无遗。她并没有留中年妇女惯有的短发,而是一头乌黑的卷发顺着肩膀垂至胸前,尤其那张脸,肤白如雪,眉眼如画,淡紫色口红跟她身上那件同色毛衫配得天衣无缝。她姿态优雅地端坐在沙发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呆若木鸡的我,朝我点点头,示意我坐到她对面。

我局促地坐下,紧张得头都不敢抬。耿墨池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我偷偷看他们母子,那种优雅和高贵显然是与生俱来的,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我庆幸自己没有化妆,不然会更加不自在。这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用人从客厅的一侧走出来,一路碎步,轻手轻脚地来到沙发边给我和耿墨池上茶,“小姐,请喝茶。”

我点点头,连谢谢也没说,端起茶就要喝。

“很烫,等会儿。”耿墨池冷不丁在旁边提醒道。他不说还好,一说就吓我一跳,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烫得我差点儿把杯子摔地上。

“你看你,就是这么毛手毛脚……”耿墨池责怪道。

“没烫着吧”耿母忙站了起来,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看,“还好,不是很要紧。”说着又吩咐老用人,“刘妈,快拿冷毛巾来。”

我感激地看着她,一股淡淡的幽香,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母性的光环和那香气相得益彰,让人从心底被软化。

“你年纪不大吧”耿母笑着问,坐到了我身边,慈爱地抚摸了一下我乱糟糟的头发。

“我……二十八了。”我还是很紧张,说话也不利索。

耿母笑了起来,“在国外,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主动说出自己的年龄呢。”

“妈,她就这个样子,你别见笑。”耿墨池扫我一眼,很无奈的样子,好像我很丢他的脸。

“怎么会呢,我很喜欢,她一进来我就很喜欢,”耿母仔细地打量我,忽然像发现什么奇珍异宝似的说,“墨池啊,你不觉得你的这个女朋友很像安妮吗,不是长得像,是这气质像……”

“安妮是谁”我好奇地问。

“哦,是我女儿,墨池的妹妹。”耿母解释道,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

晚饭的时候,耿母还是一直在打量我,仍然是笑意盈盈。

“我现在明白了,墨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耿母忽然说。

“为什么”

“他自己心里清楚。”耿母把目光转向耿墨池,眼底忽然流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忧伤和怜爱。我也看着他,不知道他心里清楚什么,事实上他心里想什么我又什么时候明白过

“妈,别乱说。”耿墨池面露不快,从容不迫地吃着盘中的食物,根本不正眼看我。他在掩饰着什么,我感觉得到。

吃过晚饭,耿母拉我到她的房间说话。她的房间有着跟她身上一样好闻的味道,房间里纤尘不染,白色地毯,白色落地纱帘,梳妆台上的古董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菊花,是我最喜欢的菊花香。

“你跟墨池认识多久了”耿母牵我坐到床边问。

我想了想,说:“三年吧。”

耿母叹口气,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他对一个女人像对你这么认真过,就是叶莎,也抵不上你一半啊。”

我没吭声,等着她继续说。

“墨池这孩子脾气很倔,也很傲气,跟他去世的父亲一样。所以他从小就很孤僻,待人处事都很独断,不喜欢听从别人的意志,在感情上也是这样,一旦认准一个人就怎么也放不下。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了解他,两年前我就从他嘴里听说了你,当时也没太在意,后来他没再提起过我也就把这事给忘了,但他的情绪一直很不好,整个人郁郁寡欢,身体也弄得很差……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去新西兰看我,偶然一次在他的枕头下看见了你的照片,我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是因为你才变得心事重重。他放不下你,一直把你的照片带在身边,而跟他共同生活过六年的太太的照片他却从来没带过。我忽然就明白你在他心里的分量……”

我低下头,泪水雾一样地罩住了我的眼珠。

“我对你很好奇,一直在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让他那么魂牵梦绕,今天见了你之后,我就真的明白了我儿子心里的那份感情。”耿母说到这儿眼眶变得湿润起来,那双虽不再年轻但仍然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令人心碎的忧伤,“墨池从小就不是很开心,可能是没有父亲的缘故,他跟周围的人一直都格格不入。他把他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钢琴里,小时候教他弹钢琴原本是想让他有所寄托,排遣一下寂寞,可是事与愿违,钢琴弹得再好荣誉获得再多他还是不开心,跟叶莎结婚的几年里,我也很少见他真正地愉悦过。作为一个母亲,我毕生的愿望并不是期望他成为一个多么伟大的音乐家,而是希望他真诚快乐地生活,别像我,一辈子生活在忧郁里……”

“您为什么忧郁呢”我忽然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一言难尽啊,我们上辈人的事,你们这一代人是不会了解的。”耿母看着我直摇头,母亲一样地抚着我的头发说,“答应我,考儿,留在墨池身边吧,我看出来了,只有你才能让他真正的快乐。也许他的脾气不那么好相处,但他的心里有你啊……可能你觉得我很自私,为了儿子不顾别人的感受,可我是一个母亲,一个很无助的母亲,很多事情你都不了解,他对我有多重要……”

回到卧室的时候,耿墨池正靠在床头看书,柔和的灯光让他的脸显出异样的安详和温柔。我猫儿似的趴在他怀里,靠着他说:“墨池,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见你妈妈呀”

“你说呢”他没抬头,眼睛盯着书本。

“这次我没给你丢脸吧”

“你都是没脸的人,哪有脸丢。”

“讨厌!”我掐他。他捉住我的手,放下书,看着我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我们都应该真正融入彼此的生活,两个人真的要相守,不是单纯的住一起做做爱这么简单。以前我没有考虑到这点,总觉得恋爱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与世隔绝,不被外界打搅,现在我明白爱情是建立在生活的基础上的,脱离了生活的爱情很不靠谱,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地融入我的生活,不仅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也希望是我家庭的一分子。”

“那好,我也带你见我的家人,只是……”我有些为难地瞅着他,“我爸妈都没什么文化,像你这样的文化人我不知道他们接不接受,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事实上,我妈一直很忌讳我跟耿墨池扯在一起,一听说我来了上海就很紧张,隔三岔五地打电话试探,让我烦不胜烦。

耿墨池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抚弄着我乱蓬蓬的长发,欲言又止:“我不是一个太招人喜欢的女婿,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讨好人。但是……好吧,我会尝试着去接触你的家人,不过现在不行,以后……”

“干吗要到以后啊,我培训完了你就跟我回湖南见我爸妈,如何”

耿墨池颇不自信,“我怕被你爸妈扫地出门。”

“咦,你还有自知之明啊”

“因为我把他们的女儿拐走,他们肯定会记恨我。”

“那你说,你打算把我拐哪儿去”

“问题是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呢”

“愿意,去哪儿都愿意,只要别离家太远,其实待在上海就很好,回湖南很方便。当然最好是我们回湖南定居,不过……我知道这没可能啦,你的事业和生活圈子都在这边,我得迁就你才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你说是不是”

他一下就怒了,“谁是鸡狗啊”

“我,我是打个比方。”

“我拍死你!”耿墨池一把将我拽入被子里,裹住我就吻了下来,一边吻一边褪去我的睡衣。他的手心滚烫,抚过我身体时仿佛着了火,我瞬即变得燃烧起来,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墨池,不管你是鸡还是狗,我一样爱你,我很爱你……”

“你再说一遍试试,我掐死你。”他咬着我的耳垂,恨不得把我整个耳朵咬下来。我一燃烧就胡言乱语,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本能地迎合着他,喘着气,“你刚才说要我成为你家庭的一分子,你是想跟我求婚吗”

“想得美,我求你你求我还差不多。”他死不认账。

“那你给我滚开。”

“做完了再滚。”

半夜醒来,枕边空空的,我爬起来找耿墨池。

房子里很黑,我光着脚走在柔软的地毯上,出了卧室,感觉楼下开着灯,但我没有下楼,耿墨池跟他的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话,我不想贸然打扰。

“你真这么打算啊”耿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我真怕她又成为第二个叶莎,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孩子很可怜,很孤独,很像小时候的安妮,让人忍不住想温暖她。”

“所以我才要带着她,到哪儿都带着,不会再让她离开我半步。”耿墨池在抽烟,红色烟头在黑暗的角落里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他的心在割裂,“其实我比她更孤独,妈你知道的,从小我就跟周围的人合不来,按理我什么都不缺,却总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没有什么东西属于自己……后来遇到她,觉得终于可以拥有一份真情实意的爱,我是真的想把握住她拥有她,只要她能属于我,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墨池!”耿母声音发颤,“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不是要我的命吗!”

耿墨池没理会母亲,继续说:“所以我要带她去法国,一辈子不再回来,不给她任何的机会离开我,直到我死去……我对自己的生活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就想在生命最脆弱的时刻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有她送我上路,我会很安心。”耿墨池手中的烟头越来越暗,随时都会熄灭,犹如他对自己的希望,“也许我这样做很残忍,可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离开这个世界后,我会还她自由,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在我身边。”

“可她不愿意怎么办”

“不愿意也得愿意,就是拿麻袋捆也要把她捆到巴黎去。”

“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不妥,她父母知道了怎么办,你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

“暂时管不了这么多了,以后再向她父母解释吧,如果我能活得久一点的话。总之我死了,她才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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