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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天赐良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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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一匹大狼被他们“请”出山了。我心跳加速,急忙举起望远镜套住他。大狼走上中峰山脉,秃鹫们纷纷降落在他身边,垂拢翅膀缩低脑袋,露出一副讨好的神情,指望狼来助他们“一牙之力”。

大狼昂首走过,秃鹫们扑棱翅膀退后给狼让出道来。两只猎鹰紧随狼后,盘旋了两圈落在山梁的围栏柱子上,俨然狼的左膀右臂。相比之下,这猎鹰只有秃鹫体形的三分之一那么大,他是隼类里的中型食肉猛禽,通常捕食小哺乳动物,在猎物稀少的时候,与狼合作有肉吃。猎鹰鹰爪锐利,身体呈漂亮的流线型,可以轻巧地停在围栏柱上。虽然个子不大,但猎鹰的速度比秃鹫快得多。

这狼感觉挺眼熟……我心一动,他不就是我们在狼山之巅看见的带鹰归来的狮子头大狼吗两个月前扎西和我们蹲守狼山之巅,看见狼群还专门等待这匹狼回来,他一出现,两匹哨兵狼立刻迎上前给他报信,可见这匹狼地位颇高。那御鹰而来的神秘而诡诈的气质配得上做狼群的军师,只是不知道狼群有没有这个编制。

一些给狼引路的秃鹫咕咕呱呱叫着,飞到死马旁边,摇晃着光脖子,兴奋得脖领子毛都支棱起来。狼已经看见死马了,他停住脚步,扫视山下,琢磨了一会儿,竟然淡定地坐下了。这是什么路子呀秃鹫都让着你了,还不赶紧去抢肉吃我心下犯着嘀咕。

好不容易请来“主刀手”,却迟迟不开饭。秃鹫更急了,在马尸和狼之间来回飞,如果他们有膝盖,没准儿都想给狼跪下了。可是无论秃鹫如何急不可耐,狼只是盯着死马就是不下山,甚至打个哈欠卧了下来。

看了好一会儿,我才大概知道了狼的心思—狼渡滩天上地下已经乌泱乌泱聚集了上百只秃鹫,都在抢占好位置,这时候开膛,僧多粥少,独狼能得什么好处如果我是狼,断不肯傻乎乎地替秃鹫打工,别看现在把他当“衣食父母”膜拜着,百鹫开抢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狼的份呢,搞不好被鸟爪抓瞎眼睛都有可能。都是殡葬“同行”,没有谁比狼更熟知秃鹫的秉性,看来狼要等同伴或者坐等太阳落山。只要天一黑,秃鹫就必须下班,对于没有夜视能力的鸟而言,夜航太容易撞机。而夜晚则是狼群的天下。

趁着狼休息的当口,我用望远镜扫描了一圈,发现山坳里面居然还蹲着两只狐狸,也眼巴巴地望着死马,卷起舌头,不断把溢出嘴外的口水勾回去。对处于弱势的狐狸而言,无论狼吃肉还是秃鹫吃肉,他只要能瞅着机会偷出一根骨头就好。严酷的草原上,天赐大餐,这是谁都无法抵挡的诱惑!

夕阳贴在山脊线上打瞌睡了。秃鹫们更加躁动难耐,在马尸边推推搡搡。

突然间,那匹狼似乎发现了什么,“嗖”地站了起来,朝马尸定睛细看……他迅速退后两步,转头看了看等候在围栏上的鹰,抖抖颈毛。那两只猎鹰奋翅而起,俯冲到马尸上空,一只鹰停在隐蔽摄像机上,啄啄瞧瞧。另一只鹰高飞入云,竟然在我的头顶上空盘旋啸叫起来。狼猛然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穿望远镜直刺我的双眼。我吓得一哆嗦,望远镜也抖掉了,捡起望远镜再看时,搜遍全山,狼不见了,两只鹰向后山飞去。

这狼雇的碎催子,又给他报信儿了。是哪里出的纰漏我地势比狼高,又在逆风处伪装得那么好,一动没动,怎么会被狼发现呢狼一旦起了疑心,便不会再来了,他竟然毫不留恋这顿飨宴—也是,能让鹰为他效力,这狼肯定不会是常挨饿的主。

狼一走,秃鹫更没辙了,先前那些请狼的秃鹫振振翅膀,转而向狼渡滩对面的西山飞去。

太阳落山一半时,秃鹫群忽又躁动起来,纷纷让出马尸。

西面天空中飞来一只高山兀鹫,他在秃鹫的簇拥下降落在马尸上,收拢漆黑的翅膀,肩膀上有几撮飞扬的羽毛。高山兀鹫和秃鹫同是鹫类表兄弟,个头比秃鹫略大一些,浑身漆黑。高山兀鹫长着铁钩般尖利的喙,虽不及狼牙犀利,但还是可以勉强主刀开膛的,关键在于,他懂技术。

高山兀鹫站在马肚子上前窥后看,像一个“包打开”在研究密码锁。他挑选了马生殖器贴着肚皮之间最薄弱的缝隙下嘴。爪喙并用,钩!扎!撕!扯!几分钟后,高山兀鹫从马肚子上撕开的小口中扯出了指头粗细的一条肉。

找到突破口了!轰的一声巨响,百翼齐振,秃鹫们一改退位让贤的客气,潮涌而上,一阵“翅打爪踢”把高山兀鹫轰到了一边,连他嘴里的那条肉都被夺了去。

开饭锣一敲响,最先把脑袋扎进马肚子的秃鹫一脖子血红,拖出十余米的马肠,其余秃鹫狂扑上前疯抢暴夺。马肚子越豁越开,黑色的鸟影铺天盖地压了上去,犹如死神降临,马尸被盖了个严严实实。鹫群聚成庞然大物,数百张两米多长的翅膀刮起风暴,腥风滚滚。

刹那间,我的心跳漏了好几拍,魂魄都被那些巨翅扇飞了。我的脑袋里竟然闪过奇怪的恐惧感—幸亏我不是那匹马。

凡是从鸟阵中抢出一块肉的秃鹫,立刻会遭“空军”抢劫,秃鹫们从地上厮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回地上。嘶叫声、挥翅声、撞击声、恶斗声就在脑袋上空回响。我大气不敢出,又心虚又想看。忽觉脸颊凉飕飕的,摸来一看,不知哪儿飞溅来的一片血!

盛宴的主刀手高山兀鹫大概心有不甘,还想挤进去叼一口,却瞬间被秃鹫们啄烂了鸟头,趴在地上抽搐。抢红了眼的秃鹫一拥而上,等散开时,悲惨的主刀手被撕吃得只剩下血淋淋的羽毛随风飘散。我看得心惊胆寒,狼真是英明,宁可不吃也不替他人做嫁衣,那跟着狼撤退的鹰也是聪明鸟。

不到二十分钟,秃鹫们陆续散开。马只剩下一堆白骨、一张空皮和半颗头颅。

“哦嚄……吃完嘎了。”顺风飘来一句四川话。

我扭头一看,是亦风,就在石堆另一侧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我刚才光顾着看兀鹫,亦风什么时候爬上山的我都没注意。他穿着草绿色冲锋衣,蹲在那儿像个大青蛙,领子上落着一片鸟羽,面前架了一台摄像机,看见我望向他,还伸出两个指头给我比了个字母“v”,表示他都拍下来了。我白了他一眼,原来狼的鹰喽啰巡空时发现的是亦风。

“谁让你跟来的!”我没好气地说,伸展僵硬的腿脚,趁着还能看见山路,撤!

“不收摄像机吗”亦风急忙赶上我。

“不收,狐狸还等着捡骨头呢,别去吓跑了他们。”

第二天,我们收回隐蔽摄像机的时候,昨天的“野餐”现场散落着不少猛禽的羽毛。秃鹫的大飞羽长如人臂,像军刀一样细长锋利。那场惊心动魄的混战中,不知道有多少鸟为食亡。

隐蔽摄像机记录了清晨渡鸦啄食马眼;记录了中午马群经过时,小马嗅着马尸体,惊慌地打着响鼻,母马上前把小马赶开了;记录了黄昏秃鹫们狂暴的盛宴;记录了我们走后,专吃骨头的胡兀鹫叼走马骨,他会把骨头带到高空扔到岩石上摔碎,凡是被砸成手机大小的骨头都能被胡兀鹫囫囵吞掉;记录了狐狸趁夜摸来偷取马头;记录了凌晨野狗舔净残血拖走马皮……一匹马就此在草原消失了。然而三个角度的摄像机却连半点狼影都没捕捉到。

对此,亦风颇为得意:“那匹狼我拍到了,如果我没去,这么珍贵的影像就缺失了。”

“如果不是你暴露了目标,这顿饭该是狼吃的!”我虽然这样埋怨着,不过心里清楚在鹰发现我们之前,狼就已经疑心了。到底是什么让他起疑的呢视频中,有一个瞬间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只秃鹫的翅膀撞到摄像机,镜头一歪,曝光,什么都看不清了。我问亦风这是什么情况,他凑过头一看:“镜头对着太阳了呗。”

我比对狼撤退的时间,明白了—狼在山上等待的时候原本是没有起疑的,因为从山上望下来,摄像机的顶部被雪覆盖着看不见,加之当时山下秃鹫乱成一团,更是遮挡了摄像机。可就是这只秃鹫一碰之下,摄像机翻转,镜头对着太阳一反光,立刻让狼警觉起来,这才指示鹰探子巡场,结果发现了亦风。

狼有狼言,鸟有鸟语,可是狼与猎鹰之间又是如何沟通的呢他们如何达成合作共生的默契草原上的动物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狐狸能看见红外光!”我定格了狐狸趁夜拖走马头的视频。

视频中,狐狸瞪着眼睛,紧盯摄像机,双眼反射出灯泡似的亮光,而在夜视镜头中,几台摄像机启动的红外线则相继显现出一片白光。红外线在人的眼中是不可见光,但在夜行动物的眼中无异于一个强光探照灯。狐狸能看得见,狼当然更看得见。

亦风用手指轻点鼠标慢放视频:“这么说隐蔽摄像机一点都不隐蔽,红外线一启动就暴露了。而且咱们的摄像机安装得太明显,即使狼在山上没注意,一旦下山也能发觉,凭着狼的多疑,他肯定不会靠近的。你想啊,格林在咱家住了一个月就学会开电视、玩遥控器了,咱们这么明目张胆摆着摄像机拍,是不是太侮辱狼的智商了得想办法把摄像机隐藏伪装起来,处理掉人味儿,别让狼发现。”

我沉吟着:“草原上再伪装也难逃狼的眼睛。咱们的目的是什么”

“找格林啊!”

“那你还藏啥”我笑道,“格林又不怕摄像机,就让邦客发现我们吧。”

亦风想想也是,我们不是装陷阱,只是接触和试探,把人为的东西摆在明处,任狼检查,越简单直白越好。一次投食不行两次,两次不行十次,让狼明白摄像机前的投食无害,这两个人没有恶意。咱巴不得格林早日嗅到我们的气息,找回家来。

从我们拍到的狐狸来看,他第一次来动死羊时,被突然启动的红外线吓得惊跳起来,吃都不敢吃就撒丫子了。这次在死马面前,狐狸虽然还防着摄像机,却也敢拖走马头了,凡事都有一个逐渐认知的过程。狼是所有动物当中疑心病最重、警惕性最高的,让狼释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们从各家牧民那里又陆续收购了不少死羊,每隔几天就在狼山下投放一只,装上摄像机,不再扰动。只偶尔放出航拍机到狼山一带高空侦察。

每次投食后,只要装上摄像机,狼就是不来;撤掉摄像机,倒是偶尔能发现有狼“飘过”。应了泽仁的那句话:“狼被整怕了,决不吃人动过的东西。”但是,狼可以忍住口水,却摁不住好奇心。还是要瞅机会来查验一番,然后悄悄离开,挥一挥爪子,不带走一根羊排。

几乎每只死羊最终都便宜了秃鹫、狐狸和野狗。久而久之,我们的投食引来了不少流浪狗,其中一只大黑狗吃过肉还对我们摇起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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