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不然还能有什么。”她残忍地说。
“你希望我像往常那样,在布莱顿,跟一位在法庭上矫揉作态的女人妥协吗”
她两眼瞪着他。泰迪也跟着她一起瞪。可这丝毫没有使萨顿科尼什先生感到不安。他现在有自己的法宝了。
“而不是跟这只狗妥协。”看她没有回答,他漫不经心地说。
她有些大发雷霆,咆哮了几声。接着她非常缓慢而沉重地坐了下来,她有点困惑。她松手让泰迪跳到了地板上。
“詹姆斯,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她咄咄逼人地问。
他走到青铜门那儿,背靠在门上,用指尖触碰着门上凸起的纹络。即便这样,她也没看见那门。
“你想离婚,我亲爱的劳拉。”他缓缓地说,“这样你就可以和另一个男人结婚。带着那只狗……这绝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不该自取其辱,没有任何作用,没有人会接受那只狗。”
“詹姆斯,你是在要挟我吗”她的声音很可怕,几乎叫了起来。泰迪溜到窗帘下假装躺下来。
“即便他会。”萨顿科尼什先生用一种特别平静的语气说,“我也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我应该有足够的同情心……”
“詹姆斯!你竟敢!你的虚伪让我恶心到想吐!”
这辈子的第一次,詹姆斯萨顿科尼什在他妻子面前笑了。
“这是我所听过最愚蠢的话了。”他说,“你已经老了,现在就是个该死的沉闷的无聊女人。你走吧,出去养个小白脸,如果你想要有人对你唯命是从。但不要叫我做那样的无情之人,这样他就可以娶你,接着把我从我父亲的家里扔出去。现在赶紧滚出去,带上你那可怜的小畜生。”
她猛地站了起来,对她而言算是很快了,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就像一个盲人般黯淡无神。沉静中,泰迪焦躁地撕扯着窗帘,发出痛苦的、心事重重的咆哮,他们俩都注意到了。
她非常缓慢而几近温柔地说:“看你还能在你父亲的房子里待多久,詹姆斯萨顿科尼什……你个穷光蛋。”
她迅速走到门口,走出门去,重重地把门一甩。
摔门而去,在这家子里不是件寻常之事,似乎唤起了许多回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的回音。因此,在门内的萨顿科尼什先生并没有立即意识到那独特的小声音,抽泣和呜咽的混合之音,夹带着一点咆哮。
泰迪呢。泰迪没来得及跑出门去。那突如其来的痛苦别离让它一度措手不及。泰迪与萨顿科尼什先生一起被关在了门内。
萨顿科尼什先生茫然地看着它,仍旧震惊于之前的谈话,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湿湿的小黑鼻子在门底缝隙嗅来嗅去。有时候,抽泣和呜咽的声音继续传来,泰迪突出的眼睛变成了红棕色,像一颗肥肥的、湿润的大理石,盯着它所憎恨的那个男人。
萨顿科尼什先生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站直了身子。“好吧,好吧,老伙计。”他咕哝着,“就这样了,这一次没有女人了。”
他闪耀的双眼露出狡猾之光。泰迪领会了,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它现在安静了,非常安静。萨顿科尼什先生静静地沿着墙迅速移动,转动了书房门上的钥匙。接着他飞快地朝壁龛走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青铜门的钥匙,开了锁,把门敞开了。
他信步走向泰迪,经过了泰迪,走到了窗前。他对着泰迪咧嘴笑了笑。
“就剩我们了,老伙计。开心吧,嗯来杯威士忌,老伙计”
泰迪在椅子下小声鼾叫着,萨顿科尼什先生轻轻地向它侧身贴过去,突然弯下腰扑了过去。泰迪逃到了远处另一把椅子下面。它沉重地呼吸着,眼球凸起,比以往更湿润更滚圆,但它很安静,只听得到它的呼吸声。而萨顿科尼什先生则很耐心地跟着它从一张椅子到另一张椅子,静得出奇,就像秋天无风的树林里缓缓旋而掉落的最后一片落叶。
就在此时,门把手突然转动了。萨顿科尼什先生停下来微笑着,舔了舔舌头。接着是一阵刺耳的敲门声。他没去理会。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刺耳,还有个人愤怒地嚷叫着。
萨顿科尼什先生继续追踪着泰迪。泰迪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但是房间很窄,萨顿科尼什先生又很耐心,而且该敏捷的时候他又非常敏捷。为了保证自己的身手,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优雅举止了。
门外的敲门声和呼喊声仍旧持续着,但房间里的事只能以一种方式结束。泰迪跑到了青铜门的门槛处,立马嗅了嗅,几乎就要轻蔑地抬起了后腿,可惜并没能抬起来,因为萨顿科尼什先生离得太近。它转过头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然后跨过了那道灾难性的门槛。
萨顿科尼什先生跑回房门处,迅速悄悄地转动了钥匙,奔向椅子,躺在那儿笑。萨顿科尼什太太试着再次旋转门把手时,他还在大笑着,门这会儿开了,她冲进了房间。他的笑声可怕而孤独,恍惚间他看见了她冰冷的眼神,然后他听到她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走来走去,听到她在叫泰迪。
随后——“那是什么东西”他突然听到她厉声说,“我的笨泰迪!过来,妈妈的小羊羔!过来,泰迪!”
即便他在笑着,萨顿科尼什先生仍旧感到一丝悔意从脸颊拂过。可怜的小泰迪。他不再发笑,坐了起来,有点僵硬和警觉。房间里太安静了。
“劳拉!”他厉声叫道。
没有人应他。
他闭上双眼,咽了口口水,又睁开了眼睛,顺着房间凝视前方。他在小壁龛前面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注视着,视线穿过那青铜门,看着里面那一堆无辜的小物件。
他双手颤抖着锁上了房门,把钥匙放进口袋,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威士忌。
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自己的,但又不像,凑到他的耳旁,大声说: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做这样的事……从来……从没有过,噢,从没有过……或者……”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有过吗”
趁着酒意他偷偷走到了大厅,出了前门,柯林斯没有看到他。外面没有车在等。幸运的是,她显然是从钦弗里坐火车过来的,然后坐的出租车。当然了,若是有人查起来的话,他们也可以找寻出租车的痕迹。对他们来说能有许多线索。
接下来是柯林斯。他想,柯林斯应该会盯着青铜门看,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但最终仍旧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他喃喃地说,“得有所区分才行。不能一直……”
他又喝了些威士忌,还按了门铃。柯林斯给他设计的,很容易够着。
“你按了门铃,先生”
“这听起来像什么”萨顿科尼什先生问,舌头有点打结了,“金丝雀吗”
柯林斯的下巴往后缩了足足两英寸。
“那老女人不回这里吃晚饭了,柯林斯。我出去吃饭。就这样。”
柯林斯盯着他。柯林斯一脸阴郁,两颊泛着微红。
“您是指萨顿科尼什夫人吗,老爷”
萨顿科尼什先生打了个嗝。“不然你以为是谁回到钦弗里再去自作自受吧。应该有她受的。”
柯林斯极其礼貌地说:“我是想问您,老爷,萨顿科尼什夫人是否还会完全回到这里。否则的话……”
“接着说。”又打了一个嗝。
“否则的话,我可能就要辞职了,老爷。”
萨顿科尼什先生站了起来,走近柯林斯,在他面前吐了一口气。满嘴酒味,是海格兑和威士忌的味道。
“出去!”他粗声粗气地说,“马上给我滚出去!上楼收拾了你的东西。会给你准备好你的支票。整整一个月的。一共三十二英镑,没错吧”
柯林斯退后了一步,向门口那边走了过去。“这对我来说很好了,老爷。没错,是三十二英镑。”他走到门前,开门之前又说道,“推荐信,先生,您就不用给我了。”
他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哈!”萨顿科尼什先生说。
然后他狡猾地咧嘴笑了,不再假装生气或喝醉,而是坐下来写支票。
那晚他在外面吃晚饭。接下来的两个晚上也都是。厨师第三天离开了,带着厨房女佣一起走的。然后就剩下布拉格斯和玛丽两个女仆。第五天的时候,布拉格斯哭着递了辞呈。
“我想马上就走,老爷,如果您准许的话。”她抽泣着说,“自从厨师和柯林斯、泰迪和萨顿科尼什夫人走后,这屋子就让人觉得可怕。”
萨顿科尼什先生拍拍她的胳膊。“厨师和柯林斯、泰迪和萨顿科尼什夫人。”他重复道,“要是她能听到这优先顺序就好了。”
布拉格斯盯着他,眼睛红红的。他又拍了拍她的胳膊。“没关系,布拉格斯。我会给你这个月的工钱,你转告玛丽也一起走吧。我想我会把房子收起来,去法国南部住一段时间。别哭了,布拉格斯。”
“不,老爷。”她大哭着走出了房间。
当然,他没有去到法国南部。他现在待的地方有太多乐趣,终于剩下自己独自一人在他父亲的房子里。也许,那些先祖们并不完全赞同,可能那位将军除外。可是他也只能这样做了。
几乎一夜之间,空旷的房子里开始有了杂音。他把窗户紧闭,放下了窗帘。他似乎认为这是一种不可忽略的举动,一种代表敬意的举动。
6
伦敦警厅的办案动作缓慢,有时候似乎像冰川那样移动缓慢,所以已经过了一个月零九天,侦缉警长劳埃德才回到格林林克雷桑街14号。
而此时,屋前的台阶早已不再洁白纯净,苹果绿的门也积了一层灰色阴影。绕在门铃上的黄铜碟子,门环,大锁头,所有这些都锈迹斑斑,像绕着合恩角跛行的老货船里的黄铜器物。那些按门铃的人缓缓离去,然后又回头看看,而萨顿科尼什先生则会拉开窗帘往屋外窥视。
他在空荡的厨房里胡乱烧些奇怪的饭菜,天黑后他会带着一包包粗糙的食物悄悄潜进来。接着他又会溜出去,把帽子压得低低的,立起大衣的领子,迅速地扫一眼街道,然后很快溜达到拐角处。值班的警察偶尔会看到他这样来来回回,接着揉揉下巴推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萨顿科尼什先生已不再是那个绅士,连仅剩的优雅都丢失了。他经常光顾那些不起眼的饭铺,像马厩一样的隔间里,车夫们在粗糙的桌上大口囫囵喝汤;那些国外咖啡店,蓝黑头发的人穿着尖头靴,没完没了地灌酒;那些拥挤的、无名的茶馆内,里头的食物看着、尝着就跟吃的人一样疲惫不堪。
他不再是个完全理智的人了。他的笑声干涩、孤独,仿如墙壁摇摇欲坠的声音。就连泰晤士河堤拱门下的潦倒懒汉也识得他的声音,因为他路过时会给他们六便士,他小心翼翼地拖踏着暗淡无光的皮鞋,轻轻挥动他那根本不存在的手杖。
后来有一晚深夜,从暗灰色的黑暗中静静走出来的他,发现伦敦警厅的那个人在房前脏兮兮的楼梯附近潜伏,那人躲在灯柱后。
“我想和您聊一聊,先生。”他说,轻快地向前走了过去,握着他的手,好像他突然不得不握着它们一样。
“荣幸,我确信。”萨顿科尼什先生笑了,“进来吧。”
他用钥匙打开了门,开了灯,像往常一样轻松地往里走着,地板上是一堆沾满灰尘的信。
“下人们都走了。”他向警长解释说,“总想着有一天能自己一个人。”
地毯上满是燃烧完的火柴、烟灰和碎纸片,大厅的各个角落也布满了蜘蛛网。萨顿科尼什先生打开书房的门,把里面的灯开了,站在一旁。警长警惕地从他身旁走过,凝神注视着屋里的摆设。
萨顿科尼什先生请他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塞给他一支雪茄,接着伸手去拿那瓶威士忌。
“这次谈正事还是随便聊聊”他戏谑地问。
侦缉警长劳埃德把帽子放在膝盖上,犹豫地看着雪茄。“过会儿再抽,谢谢您,先生。对我来说是正事,我奉命来打听萨顿科尼什夫人的下落。”
萨顿科尼什先生亲切地抿着威士忌,指着酒瓶。他拿了自己的纯威士忌。“不怎么清楚,”他说,“怎么了可能在钦弗里吧,那是她在乡下的住所。”
“可是她并不在那儿。”侦缉警长劳埃德说,口齿不怎么清晰,他很少会这样。“有人跟我说你们刚离婚。”他冷冷地说。
“这是我们的私事,老伙计。”
“的确,一定程度上是的。只是她的律师找不到她,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这就不仅仅是你的事情了。”
萨顿科尼什先生想了想。“正如美国人常说的那句,你说的没错。”
警长苍白的手搭在额头前,接着探身倾过去。
“我们好好聊聊吧,先生。”他平静地说,“这才是长远之计。对所有人都好。自欺欺人没什么好处。法律就是法律。”
“来点威士忌吗”萨顿科尼什先生说。
“今晚我就不喝了。”侦缉警长劳埃德冷冷地说。
“她离开了我。”萨顿科尼什先生耸耸肩,“后来下人们也离我而去了。你知道现在的下人们就是这样,除此之外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哦,是吗,我想你知道些什么的。”警长说,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没有人喜欢被指控,但我相信您是知道些什么的。”
萨顿科尼什先生轻盈地微笑着。警长怒视着他,接着说道:
“我们已经监视你有一段时间了,而对于像你这样一个绅士来说,恕我冒昧,你这样奇怪的生活方式着实让人怀疑。”
“你可以这样说,不过你可以滚出我家了。”萨顿科尼什先生突然说。
“没那么快,事情没完我不会走。”
“那或许你得要搜查下我这房子。”
“也许我该如此。也许我应当这样做。不急,需要费点时间,可能还需要找些工具。”侦缉警长劳埃德充满恶意地瞥视着。“在我看来,似乎每次有人消失不见,你就在附近,以前是斯基姆,现在是萨顿科尼什夫人。”
萨顿科尼什先生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以你的经验来看,警官,人们失踪以后,他们会去哪里”
“有时不是他们失踪,而是有人让他们消失的。”警长舔了舔他厚厚的嘴唇,表情有点像猫。
萨顿科尼什先生慢慢抬起胳膊,指向青铜门。“就它了,探长。”他温和地说,“你该看看它。你应该到那里去找斯基姆先生,那条博美犬泰迪,还有我的妻子。那里,就在那道古老的青铜门后面。”
警长没有转移他的目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面不改色。接着,他很随和地笑了。他的眼睛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但究竟是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们一起好好走走吧。”他轻松地说,“新鲜的空气对你会大有助益,先生。我们……”
“那里。”萨顿科尼什先生宣称,仍然用他僵直的手臂指着,“门的后面。”
“啊啊啊先生。”侦缉警长劳埃德剧烈地摇晃着一根大手指。“你已经孤独一人太久了,出现了幻觉吧。有段时间我也曾这样过。去找个年轻女子吧,跟我出去走走吧,先生。我们可以驻足某处来个美好的……”这个黄褐皮肤的高大男人把食指抵在他的鼻尖,扭头回来,同时在空中摆动着他的小手指。但他那坚定的灰色眼睛仍然想着其他的一些事。
“我们先看看我的青铜门吧。”
萨顿科尼什先生从椅子上跳起来。警长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用。”他冷冰冰地说,“你站好了。”
“钥匙在这儿。”萨顿科尼什先生说,指着他胸前的口袋,但并没有伸手去取的意思。
警长从他口袋里拿了出来,狠狠地盯着钥匙。
“都在门后面,挂在肉钩上。”萨顿科尼什先生说,“三个都是,小挂钩挂的是泰迪。非常大的那个挂的是我妻子,非常大的挂肉钩。”警长左手抓着萨顿科尼什先生,一边仔细想了想。他苍白的眉头紧锁。他那大而沧桑的脸甚是严峻,半信半疑。
“看看也无妨。”他终于说道。
他拉着萨顿科尼什先生穿过房间,把青铜钥匙插入巨大的老旧锁孔,转动锁环,打开了门。他把两扇门页都打开了。他站在那里往里看,非常无辜的壁龛内阁里摆放着一些小玩意儿,别无其他。他又变得亲切了。
他笑了,放开了萨顿科尼什先生的手臂,穿着高跟靴的他摇摇欲坠。
“这东西到底是干吗的”他问。
萨顿科尼什先生很快弯了腰,瘦弱的身体飞速撞向警长。
“你自己到里面看看就知道了!”他尖叫着。
侦缉警长劳埃德身材魁梧壮硕,可能也习惯了被撞被推。因此即使萨顿科尼什先生铆足了劲冲刺了一段,仍旧只是将他向前挪动了六英寸。青铜门有道很高的门槛。警长凭借着他超凡的职业敏捷,身体只是晃动了一下,立刻用脚抵住了青铜门槛。
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将萨顿科尼什先生熟练地拽上空中,用他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他,就像捏一只小猫那样。但是门槛绊了他一下,使得他失去了平衡。他往前倾了一下,摇晃着完全摆脱了萨顿科尼什先生。
萨顿科尼什先生撞向了空框,雄伟的青铜门构筑的空框。他伸手向前抓着,倒下又抓着,就这样跨过了门槛。
侦缉警长劳埃德慢慢站起来,扭了扭他那粗壮的脖子,瞪着双眼。他从门槛那儿向后移了一点,这样他就可以完全确定门的那一边没什么藏着。的确没有。他看到了一个内阁,里头摆放着一堆奇怪的细碎瓷器,象牙雕刻的零碎物件,闪亮的黑色木头,而在内阁的顶柜有三尊粉红色大理石小雕像。
他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那里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竟有这种事!”他最后猛烈地说。至少他认为他是这么说的,或者是另有人说的。他不太确定。那晚之后,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把握了。
7
威士忌看起来很不错,闻起来也挺好。侦缉警长劳埃德身体颤抖着,几乎无法握住酒瓶,他倒了一点到杯子里,啜了一口到他干渴的嘴里,然后他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喝了一口。依然等着。然后他又猛喝了一口,大大的一口。
他在威士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口袋里拿出叠好的大棉手帕,慢慢打开它,擦了擦他的脸、脖子和耳朵后面。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身体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温暖开始在身体里流淌。他站起来,又喝了一些威士忌,然后慢慢地、痛苦地移回房间。他把青铜门关上,锁了起来,把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他打开一边的隔门,抱紧自己,走进去那个壁龛。他看着青铜门的后面。他摸了摸它。那里不是很亮,但他可以看见,除了那个看起来怪怪的内阁,这地方空无一物。他又走了出来,摇了摇头。
“不可能。”他大声说,“完全不可能。怎么都不可能。”接着,这个理性之人突然失去了理智,他勃然大怒。
“如果我被挂在那儿了。”他咬着牙说,“如果我被挂在那儿了。”
他往下走到黑暗的地下室,四处翻找,终于他找到了一把斧头,扛着它回到了楼上。
他把木质门框架砍成了碎木片。砍完之后,青铜门靠着门基独自立着,周围是零零碎碎的木片,但不再支撑它了。侦缉警长劳埃德放下手中的斧头,用他的大手帕擦了擦手和脸,走到门后。他把肩膀靠过去,并磨了磨他坚硬的黄色牙齿。
只有一个意志坚定且力大无比的人才能做到这些。门向前倒了,倒地的声音振聋发聩,似乎震动了整栋房子。倒塌的回声沿着无尽的走廊渐渐消失了。
房子又陷入了沉寂。警长走进大厅,又从前门向外看了一眼。
他穿上外衣,整了整帽子,细心地叠好他的湿手帕,放进裤袋里,点了萨顿科尼什先生给他的雪茄,喝了威士忌,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
在门口他转过身来,故意嘲笑了那青铜门,那门躺在那里,在一堆碎木头中间依旧显得庞大。
“告诉你,不管你是谁。”警长劳埃德说,“我可不是好惹的。”
他把房子的门关上了。外面的雾有点浓,昏暗的夜空中点缀着几颗星星,安静的街道两旁,各家窗户里透出灯光。还有两三辆外观看起来昂贵的车,司机很有可能躺里面休息,却不见人影。
他在街角穿过马路,沿着公园的高铁栏杆走着,徐徐穿过杜鹃花丛,能看到小观赏湖上昏暗的微光。他在街上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大铜钥匙。
“愿一切好起来吧。”他轻轻地告诉自己。
他伸出手臂往前一甩。观赏湖上飞溅起一点涟漪,接着又静止了。侦缉警长劳埃德衔着雪茄,继续从容地走着。
回到刑事侦缉部,他镇静地汇报了工作。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将真相如实汇报。不能再叫人去那栋房子了,那无尽的黑暗和漫长的等待,都必须到此结束。
检察官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后来,萨顿科尼什的后人从法院赎回了房产,打开了格林林克雷桑街14号的房门,发现青铜门躺在一堆碎裂的木头中间,灰尘满布,蜘蛛网缠结。他们瞪大了眼睛盯着它,当他们终于发现它是什么之后,叫来了古董商人,想着可能还能换点钱。但商人们叹了口气说,不,这东西现在值不了几个钱,最好把它运到铸造厂,熔成金属,说不定还能弄个一英镑。商人们带着苦苦的微笑安静地离开了。
刑事侦缉局失踪人员调查科的警员有点无聊时,他们会拿出萨顿科尼什的卷宗,拂去灰尘,怪异地浏览一遍,接着又扔到一边。
有时,前任侦缉警长、现任督察托马斯劳埃德会沿着异常黑暗和安静的街道散步,他会突然转过身来,没有任何理由,并敏捷地跳到路另一侧,一脸痛苦的表情。
但四周并没有什么人,想要来撞他。
版权登记号:01-2017-0873
图书在版编目(c i p)数据
找麻烦是我的职业 / (美)雷蒙德钱德勒著;徐
芳李天智译。 —北京:现代出版社,2017.5
isbn 978-7-5143-5708-0
1。 1找…2。 1雷… 2徐… 3李…3。 1侦探小
说-小说集-美国-现代4。 1i712.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7)第053635号
找麻烦是我的职业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译者徐芳李天智
责任编辑赵海燕
出版发行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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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次2017年5月第1版2017年5月第1次印刷
书号isbn 978-7-5143-5708-0
定价4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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