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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芙蓉解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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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瑄点了范定风身上最后一处大穴,看着他倒在柱子旁边,遂问道:“范公子,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吗” 范定风怒道:“败就败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堂堂大丈夫,岂能受你这无行浪子的侮辱!”旁人也觉得沈瑄得理不饶人,行止殊不磊落。 沈瑄道:“鄙人绝不侮辱真正的大丈夫。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洞庭弟子,练不成‘江海不系舟’的。” 范定风侧过脸去:“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江海不系舟》作为当年烟霞主人沈醉遗留下的绝世秘籍,曾引起了多少武林风波。老一辈的武师无不心驰神往,听见沈醉的孙子提起,一下子大殿里都鸦雀无声。 沈瑄转过身,将左手一送,那宝印平平地飞出,落在钱世骏面前的茶几上,颤都没颤一下。钱世骏心想:这一手内功,也当世罕有了,幸亏眼下他是友非敌,遂收了印连声笑道:“多谢。” 沈瑄又道:“练不成‘江海不系舟’的,不止你一个。夜来夫人练不成,就将尸毒炼在掌上,一时也横行天下,但终不免覆亡的下场。想不到你也用了这个法子。只是五步金环蛇毒虽然厉害,比起尸毒来还差了一截。你使用这样的毒掌,前途不会比夜来夫人更好。何况,你那一本《江海不系舟》还是……”还是假的。沈瑄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再说下去,就涉及洞庭宗太多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了。

“谁说我练的是‘江海不系舟’你以为你们洞庭宗有一卷破书,别人就那么稀罕”范定风急了。 沈瑄道:“你当初如何使奸计,从汪师兄那里将此书骗到手,又如何设下陷阱使汪师兄受你胁迫,中毒受伤,你以为我不知道!” 范定风冷笑道:“你还敢重提汪小山!” 沈瑄迄今也不知道,汪小山当初有什么把柄落在范定风手里。可是沈瑄不买账,范定风也不敢再说什么。若承认以胁迫手段骗了人家的秘籍,范定风一世也抬不起头了。就在这时,洗凡剑在范定风胸前掠过。肌肤未损,衣襟却划开了,掉下一卷经书来。剑尖一挑,经书落进沈瑄手里。 “范定风,你不能不承认了吧”沈瑄道。周围的人谁也听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只是盯着沈瑄手里的“武技秘籍”,却谁也不敢问一句。

“我跟你没有多大冤仇,”沈瑄缓缓道,“但你素行不义,害我同门、窃我经书,所以今日不能放过你……”

“师弟,你干什么”乐秀宁忍不住惊叫起来。那卷经书捏在沈瑄手里,已成了一张张碎片,蝴蝶般飞散开。沈瑄自然知道这是伪书,而且是害多少人屈死的伪书,心里郁闷,顺手就捏了。旁人却不这么想,曹止萍第一个按捺不住扑了上去,一张一张抢了起来。 “住手!”乐秀宁一剑刺向曹止萍,把她手里的纸劈成两半。老太太顿时吓呆了。 众人知道洞庭宗这师姊弟两人武技了得,一时不敢造次,紧紧盯着。沈瑄叹道:“你们不必抢,书是假的。” 乐秀宁心思转得快,恍然大悟,冲着曹止萍冷笑:“若是真的,怎会让你们抢得到。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沈郎中。” 这一刻间,大家的注意力全在那伪书的碎片上,竟无一人发觉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丐帮的曹长老,一个是范定风的妻子宋飞雨。 范定风身受重伤,见此二人,一时几乎狼狈死,忽然想到:曹长老一向不似韦长老圆滑,此时唯有靠他了。遂大声冲钱世骏道:“钱世骏,为了帮你坐上现在这个位子,几年来我们丐帮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血。你如此待我,忘恩负义!” 钱世骏道:“范兄帮了小弟不少忙……” “但是,”乐秀宁截口道,旁人看她身为下属,公然打断钱世骏讲话,都觉得诧异,钱世骏却没事人似的,“殿下虽欠了丐帮兄弟的大恩大义,却没欠范家的情,更没欠金陵皇帝的情!” 曹长老闻言,只有长叹一声:“公子,事到如今,你就看淡些吧。当初你为了给金陵皇帝争天下,让我们丐帮的弟兄出生入死,有违道义。老帮主早就叫我劝你,你不听,属下的弟兄们也……” 范定风知道彻底完了,闭上眼叫道:“好!好!” 宋飞雨走到沈瑄面前,忽然跪了下来。沈瑄吓了一跳,赶快拉她起来。范定风叫道:“师妹,我死则死矣,不要向这小子求情!” 宋飞雨恨恨道:“呸,你以为我是为你求情吗昨晚你……你……你害了我妹妹一生!我阿耶哪有你这样的徒弟,我哪有你这样的丈夫!你等着金陵的皇帝老儿救你好了。”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沈瑄颇感尴尬,道:“宋娘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宋飞雨道:“昨天晚上,郎中救了我的小妹……真不知如何说起,大恩不言谢。可是我想求郎中好人做到底。”沈瑄微微一笑,宋飞雨道,“小妹受了重伤。她……她还年轻,将来可怎么办你们沈家妙手回春,天下闻名。请郎中再救小妹一次吧。” 沈瑄道:“令妹面容已毁,难以恢复,除非给她再做一张面皮。这个却难,搞不好有性命之忧。” “我家与郎中从来谈不上什么交情,反而……反而有些宿怨。此时觍颜相求,万不得已。郎中你大人大量,哪怕看在你死去的那个朋友面上……”宋飞雨双膝一软,又要跪下,这一次却被曹长老拦住了。 丐帮的人这几年飞扬跋扈,沈瑄虽然不念旧恶,对他们也并无好感。可他见不得宋飞雨这样求他,也确实同情宋飞天,遂道:“我答应就是。明日我就去贵帮,为宋小娘子看看伤势,你看如何” 宋飞雨激动得流下泪来。曹长老道:“小娘子是老帮主的掌上明珠,沈郎中这次救了她,就是我们丐帮的大恩人,请受老叫化子一拜!” “拜却不必了。”沈瑄只好又拉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曹老丈,晚生不敢居功,却还有个不情之请。” 曹长老慨然道:“郎中只管讲!” 沈瑄道:“季如蓝是我代先父收的隔世弟子,那日在天目山上,她失手伤了贵帮一位香主,能否请长老高抬贵手,放过她算了” 此话一出,曹长老却迟疑起来。季如蓝下毒逼死了张香主,可不算一件小事。丐帮上下起了公愤,誓为张香主报仇。沈瑄虽然救了宋小娘子,也无法凭他一句话消解这笔冤账。曹长老若答应放过季如蓝,实在无法向帮众们交代。 沈瑄也料到他难以应承,遂道:“我这师妹年纪小,做事欠分寸,原是她的不是。但她是个不通武技的弱女子,你们向她寻仇,未免不太合适。我知道此事由我而起,说来怪她不得。不如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你们要为那张香主报仇,就找我好了。” 曹长老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其实以张香主中伤沈瑄的那些恶言恶语,落在哪一位江湖中人耳朵里,都不会放过他。只是那时,大家都觉得沈瑄是个武技低微的无名小卒,而且多半已和蒋灵骞双双毙命,所以肆无忌惮。沈瑄此时自己认下,除了维护季如蓝,是不是也对丐帮帮众的污蔑表示不满 “怪只怪老张说话太伤人,唉……”曹长老叹了口气,毅然道,“沈郎中,我答应你,这桩恩怨从此揭过不提。我立刻通知本帮帮众,再不可向季娘子寻仇滋事。” 沈瑄道:“曹长老一言九鼎,晚生多谢了。”他的心里却也是一声长叹。原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道义可言,从前中伤你的人,也会跪下来求你。只要武技好了,什么都能解决。 地上散落着撕碎的《江海不系舟》,乐秀宁似有不甘,捡了一片递给沈瑄:“这真的是假书” 当然是假的,沈瑄背得全文,与纸上的字句全然不同。可是……他盯着纸片上手抄的笔迹,如此眼熟,不禁愕然。 夜里,沈瑄又失眠了。自从蒋灵骞死后,他就有时睡不好觉,只是盯着床头的孤灯、窗外的星河,点点滴滴地回想过去种种情事。思绪一起,便欲罢不能,有时几乎都忘了她早已死去,总觉得似乎她还在某处等待,似乎天一亮他就可以上路去找她。为什么时间不能把记忆都洗掉呢 不过今晚有办法打发时间。他披衣起来,把残灯挑亮,细细构想明天如何给宋飞天治那张烧坏的脸。 只能从她的身上另取一块皮肤,把烧坏的面皮换下来,取皮之处也需缝合另长。新皮不一定能长好,其间可能溃烂脱落,病人可能发热而死。就算换得成功,这番苦楚也不是常人能受的。 正想着,窗棂上喀嚓一声响,有人探头,面如莲萼。 “师弟,我能找你谈谈吗”来的是乐秀宁。 沈瑄出了门去,两人并肩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天已快亮了,微霜凄凄,宿鸟啼鸣,天边泛出浅浅的白色。沈瑄道:“你就是不来,我也会去找你的。”

“什么意思”乐秀宁道,脸上仍是那种温和亲切的笑容。 沈瑄道:“你们把范定风怎样了” “还能怎样,请丐帮的人送他回金陵呗!你伤他很重,一段时间内,他不能再嚣张了。”乐秀宁道。 沈瑄道:“我以为你会杀了他。” 乐秀宁轻轻松松道:“那可不能。其实这人虚伪狠毒,我恨他要死。不过做人总要有余地,事事做绝,那可不跟夜来夫人一样!” 沈瑄也笑了:“毕竟是秀阿姊。” 乐秀宁含笑道:“师弟,你今日对付范定风的那一手剑法,高明得紧啊!” 沈瑄道:“那就是当年在葫芦湾发现的那本乐谱上记载的剑法。秀阿姊,你不也练过吗” 乐秀宁眼光闪闪烁烁,含糊道:“是吗”

沈瑄道:“秀阿姊,若不嫌唐突,我可否直言那一套剑法,你使得不太对,与原来的剑意相去甚远。乐谱中不曾记有心法,我想是你练习时,自己揣摩的。” 乐秀宁心存愧疚,只得微微点头。那《五湖烟霞引》本是极其高深的剑法,当年乐秀宁却说平庸无奇,不叫沈瑄好好练,后来还是蒋灵骞道出其中奥妙。其实乐秀宁一开始就知道这是绝世武技,一直悄悄地练习,她武技远胜往昔,便是得益于此。但《五湖烟霞引》的内功心法,却是记在《江海不系舟》中,乐秀宁无缘省得。她自己揣摩推敲,最后虽然用了那些精妙绝伦的招式,从剑意上看却自成狠辣凶险一派,与原来剑法的流转如意、刚柔相济大不一样,功力上当然也低了一筹。所以沈瑄一开始还看不出“何生”练的也是《五湖烟霞引》,后来才瞧出来历,也就渐渐明白了前后的关窍。 乐秀宁瞧着沈瑄道:“那么师弟,这套剑法想来你是练得很好了” 沈瑄没有回答,两眼望着远处,他在犹豫,说还是不说呢终于,他开口道:“秀阿姊,离离的地图,是你藏下的吧,后来你把它给了钱世骏。” 乐秀宁心中一震,不禁立起身来,冷笑道:“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沈瑄低下头,从地上揪起几根枯黄的草叶,道:“离离的地图丢了,给钱世骏的只是一张很简单的草图。钱世骏最后却有了原图,想来想去,只能是你给他的。” “你要怎样,捉贼吗喊冤吗”乐秀宁十分激动,“她那时失忆了,拿着这宝贵的机密有什么用我替她收着不好吗这东西本也不是她的,她用不着,我却用得着。靠了这张地图,我帮助九殿下登上王位,总比她……总比她强!” 沈瑄轻轻地扯着那草叶,一根根捋开,缓缓道:“你说的不错,离离是不太在意那地图,有与没有都一样。只是当时我问你,你不该骗了我,更不该……更不该嫁祸于她!” 乐秀宁停住了脚步,秀眉紧锁,面色发白:“你说我嫁祸于她” 沈瑄道:“是你用沾了毒液的绣骨金针杀死了吴霆。绣骨金针之所以为天台宗的绝技,是因为它无毒也可以杀人。但那时我们不知道,以为既是绣骨金针,必然出自离离之手。其实那个时候,她没有可能杀吴霆。” 乐秀宁冷笑道:“那么我就有可能杀吴霆” 沈瑄道:“我说什么也想不到凶手是你,直到今天傍晚,你对我舅舅下手。” 沈瑄说得轻描淡写,却一针刺到了真相。乐秀宁转过脸来盯着他,面容阴森得可怕:“你那时就认出了我哼,幸亏你在关键时刻犹豫了一下,否则我早就命丧黄泉啦。我是不是还应当感激你手下留情” 沈瑄道:“不是的。我直到晚上,才在大殿上认出你的。”在含玄子的山庄里,沈瑄发现了蒙面人使的是《五湖烟霞引》剑法。当“何生”在大殿上再度出手,沈瑄一眼就看了出来蒙面人是他。最后“何生”露出乐秀宁的庐山真面目,于是从前的种种悬案便真相大白了。 “你和我舅舅有仇,当然不会放过吴霆。”沈瑄道,“你和你父亲‘弈仙’一样,精通各种暗器,原不难用一根毒针杀人。早在我们住在葫芦湾的时候,你就捡到过离离的四枚绣骨金针,那时你就留心收藏仿制了吧” “是啊,”乐秀宁道,“这是天台宗的独门绝活,可惜我不会用。真正的绣骨金针,是要用天台宗阴寒的内力催发的。这针里面是银的,面上镀了金,传冷极快。中针之人不是感到中毒,而是被针上的奇寒灌入经脉,有可能在刹那间被活活冻死,也有可能只是一时封住穴道——这全凭发针之人在针上附了多少内功。可以随心所欲,便是绣骨金针比寻常毒针高明的地方。然则这一门功夫很难练成,不但要有深厚的天台内功为底,还要懂得如何将内力催发到针尖上、如何控制内力的大小。我曾经下力气研究过,还是练不成。后来想,其实何必这样麻烦,在针上敷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岂不干净省事!” 这想法倒和夜来夫人一样,沈瑄暗忖。只是夜来夫人的毒针,还仿不了乐秀宁这般精细。 “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去告诉你舅舅吧。”乐秀宁道。 沈瑄道:“我自然会告诉他。当初你使得大家都以为是离离杀了吴霆,把她当作三醉宫不共戴天的敌人。那时我也这么想,结果悔恨到现在。” 乐秀宁冷笑道:“算了吧,师弟,你除了蒋灵骞就不会想想别的吗为什么你不问问我和吴剑知父子作对的原因” 沈瑄默然。说到吴剑知,他就觉得那是一个深藏在迷雾里、永远看不清的人。一方面,他是和蔼慈祥的长辈,为人恬退隐忍,品行方正,可另一方面,他身上缠绕着数不清的谜题。譬如白日里被撕碎的《江海不系舟》,沈瑄没有见过夜来夫人的手书,也能一眼看出,那并不是她在天台山上伪造的那一本。那笔迹他太熟悉了——当年在三醉宫里那间四壁写满了字的房间里,不知研习过多少回,烧成灰都认得。这本伪书,分明是吴剑知亲手抄录的! 联想到从前,吴剑知明知道经书落在范家,也不去追取,恐怕他早就知道是伪书!可怜他的儿子、徒弟都被瞒过了。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我当然想问。”沈瑄道。 乐秀宁坐在栏杆上,叹息了一声,道:“你想问,我也懒得说了。我陷害蒋灵骞、暗杀吴霆、行刺掌门,真是血债累累。如今被你揭发干净了,你就清理门户吧!” 沈瑄叹道:“秀阿姊,你明知我不会那样做。”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天色越来越亮了,清凉的晨风一丝丝钻入襟怀,听得见露水滑落草叶的声音。这么多年来,在沈瑄的心中,乐秀宁一直是个温柔端庄、善解人意的阿姊,如同骨肉至亲一般。可是一天之内,他突然发现了这个阿姊的另一副面目,居然是计谋,是欺骗。他心里的失望、落寞又向谁去说呢乐秀宁自幼颠沛流离,身世凄凉,也许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你还肯叫我阿姊。”乐秀宁道,“这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罢了,又何必对我说这些年不管怎样,我始终是对你好的。你不说这些,我们便还是好姊弟,你一说出来,什么都完了。” 沈瑄道:“明明知道,装作不知,这可太难了。” “你会放过我吗”乐秀宁走到沈瑄面前,眼光又恢复了精明和警惕。 沈瑄摇摇头。乐秀宁知道,那意思是他也想不明白。 “我心里存了很多疑惑,”沈瑄道,“很想问问你。本门的事情,你知道的比我多。” 乐秀宁笑道:“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不再找我麻烦师弟,你的武技胜过我,我可怕你得很。” 沈瑄苦笑一声,道:“好吧,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从前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不过,你还要答应我,无论你和舅舅有什么仇,都不要再行刺他了。” “还是你心好。”乐秀宁释然道,“那就这样啦。今晚之后,我也不再见你。” 沈瑄也不知这种条件交换到底对不对,可是今后不必与乐秀宁为敌,对他实是种解脱。他的第一句话却问:“你怎么会对吴霆下手” 乐秀宁道:“他是个好人,我也不想那样。可是我私闯碧芜斋,已经被他看见了。我求他不要声张,他不肯,眼神里那么恨我。倘若让他父亲知道,我就死定了。” “你去碧芜斋,是为了那卷《江海不系舟》吧”沈瑄道。 “不错,找了半天找不到。”乐秀宁道,“其实都是为了那卷书,所有的事情都是由那卷书引起的。倘若师祖当年不留下它,天下就太平了。” 沈瑄道:“当年三醉宫从蒋听松处盗回此书,想来是真的” “千真万确!”乐秀宁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沈瑄虽早就想到过,心里仍是一凉,“当年就是我阿耶带了一个徒弟上天台山,盗回了这卷书。这件事并没有瞒着同门,据说吴剑知私下不同意,但阿耶还是去了,想来得到了掌门人——也就是你父亲的默许。本来也是,我派的秘籍怎可落入他人手!我阿耶一向心思机巧,百无一失,没想到那个徒弟失了手,被赤城老怪发现。你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吗” “卢真人对我说过。”沈瑄道。 乐秀宁道:“卢真人究竟是外人,讲不了很细。阿耶曾把当年的情形对我细细说过。其实那时候,你父亲也不是非死不可!” 沈瑄瞪大了眼睛。 “早先的时候,你父亲和你舅舅吴剑知同门学艺,俩人最是要好。吴剑知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祖父,与师祖是通家之好。你外祖父死得很早,孤儿寡母都由师祖照料。所以吴剑知对你父亲,就像亲兄弟一样。”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沈瑄道。沈瑄的母亲,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才与他父亲结缡的。 “可是到了你父母成亲的时候,这种关系却起了微妙的变化。”乐秀宁道。 “为什么”沈瑄道。 乐秀宁暧昧地摇摇头:“涉及你的先人,我不便说。” 沈瑄道:“秀阿姊,你不告诉我,我就一辈子也不知道了。” 乐秀宁道:“我说了你可别怪。因为你父母的感情不合。” “怎么会呢”沈瑄很茫然。在从小的印象里,他的父亲是一个潇洒出尘的谦谦君子,他的母亲是一个清艳无双的温雅淑女,正是所谓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而且两人又是青梅竹马,怎么会感情不合可他细细地回想小时候的情形,似乎真的很少见父母在一起。后来在葫芦湾,也不记得母亲什么时候思念过父亲。难道说,他的父母竟然不是想象中的恩爱夫妻 “我阿耶不和你家住在一起,这些事情也说不清。只听说,你父亲不喜欢你母亲,心中另有一人。可以想见吴剑知为了妹妹,难免会和你父亲产生嫌隙。当时你父亲要自尽,自然有很多人劝。可是你舅舅吴剑知却一句也不劝,非但不劝,几乎是怂恿。似乎你父亲不死,洞庭宗就真的翻不了身。” 沈瑄骇然。 “师弟,你可能觉得我挑拨离间。没办法,我对吴剑知的看法,实在太坏。”乐秀宁愤然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他吧因为他杀死了我的父亲,而且是借刀杀人。” “为何这样说” “你父亲去世后,吴剑知接任掌门,非说我阿耶偷经书时调换了一本,逼问他真本在哪里。可我阿耶实在是把拿到的《江海不系舟》原原本本给了师兄,根本没有藏匿什么!这调换经书的罪名传到外面,我阿耶可就惨啦,别人都以为他有真本。为了这莫须有的真本,阿耶不知道和多少人生死相搏过。有黑道上的大盗,哼,也有自居名门正派的侠客,都想抢夺‘烟霞主人留下的绝世秘籍’。我母亲早死,从七岁起,我就跟着阿耶东躲西藏,颠沛流离,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连着住上三个月。这分明是吴剑知栽赃陷害我阿耶,想让他枉死江湖。我阿耶躲了十四年,果然没有逃脱,死在了夜来夫人手里。也就是那时我遇见了你。我不恨夜来夫人,只恨布下谋局的人,无论阿耶死在谁手里,都只需向吴剑知报仇。” 沈瑄听见这个故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可是,吴掌门没有说错,乐师叔从天台山带回的《江海不系舟》的确是假的。”

乐秀宁愣住了。

沈瑄道:“不过换书的人确实不是你阿耶,而是夜来夫人。先前她亲口告诉过我,在你阿耶上天台山之前,她就从蒋翁那里偷走了真本,留下一卷伪书。她这么做,本来是为了报复蒋翁,不料伪书被你阿耶拿走了。所以,你阿耶和吴掌门,都中了夜来夫人的计,才彼此误会。你也不必再怪吴掌门了。” 乐秀宁叹道:“其实阿耶也起过疑心,他一生都想弄明白书的真假,临终都叮嘱我要查清此事。所以,我才会到碧芜斋去偷那卷书,想看个究竟。” 沈瑄道:“奇怪的是,真的《江海不系舟》早就到了夜来夫人手里。她是知道真相的,为什么也要追杀你阿耶” “掩人耳目吧,让别人绝不会想到经书在她那里。再说当年下手的人是她的属下桑挺。可能夜来夫人并没有这个命令,只是桑挺自己邀功。”乐秀宁道,“不过,虽然三醉宫的书是假的,我仍然不认为我错怪了吴剑知。” “为什么”沈瑄道,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想到了。 乐秀宁道:“你没看见吗伪书上面的字迹我认得,正出自吴剑知之手!” 沈瑄心想,她眼睛真尖,也看见了。 “按说,这伪书就该是我阿耶从天台山偷回来的那一卷,出自夜来夫人之手,然而竟不是!而是吴剑知自己造的!”乐秀宁十分肯定地道,“既然说我阿耶偷回的经书是假,他为何自己又抄了一卷,装模作样地藏在碧芜斋我阿耶偷回的那卷书,又去哪里了他一定还有阴谋!” 沈瑄觉得不通,又问:“如果说吴掌门有阴谋,那他所图为何啊” 乐秀宁道:“你父亲死了,我阿耶死了,洞庭宗就是他的天下,所有的武技秘籍就归了他一个人。” “我想没那么简单。”沈瑄皱眉道。 “也许吧。可是我相信,真凶,往往就是最后得了好处的那个人。”乐秀宁道。 “真的吗”沈瑄很是迷惘。 乐秀宁道:“这里面还有多少扑朔迷离的地方,也许永远没人说得清楚。譬如《江海不系舟》真本落在哪里,我阿耶盗回的夜来夫人伪造本又去了哪里洞庭宗这些恩怨纠葛,剪不断,理还乱。不过现在,我再也不用管这些事情了。你若有心,自己将来慢慢寻找真相吧!” 真本在沈瑄手上,但他不会告诉乐秀宁了。沈瑄低头默想着,手中的草叶打了一个结,又打一个结,眼前似乎又漾起了那漂满一个洞庭湖的浩浩血泊。乐秀宁靠在廊柱上,幽幽道:“我早对你说过,江湖险恶。” 沈瑄忽然道:“差点儿忘了,秀阿姊,你知不知道澹台树然”

“澹台树然”乐秀宁眼睛一亮,“那是前辈里的传奇人物啊!阿耶说起过,‘潇湘神剑,澹台树然’,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可惜死得早。” 沈瑄道:“那是我们的四师叔。” “不会吧阿耶没说啊。”乐秀宁显然闻所未闻,沈瑄只得作罢,两人又是无语。 远山的村落里,鸡叫第三遍了。乐秀宁站起身来,道:“师弟,我走啦。” 沈瑄从此以后要和她形同陌路,心里也很伤感,一时说不出话来。 乐秀宁走到门边,踌躇了一下,忽然回头道:“师弟,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祸蒋灵骞吗” 知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乐秀宁望着天边的一缕缕红霞,灿若芙蕖,遂道:“小时候第一次到钱塘,西湖里的荷花开得真美。阿耶刚要采一朵最漂亮的给我,追我们的人就来了,当时也没觉得多么遗憾。第二年再到钱塘,花季已经过了,一无所得。这时我看见路边一个小女孩手里,却捧着一朵明艳照人的荷花。那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委屈,再不喜欢那些荷花。我喜欢的东西,便不许别人碰,碰过就不要了。” 天亮以后,沈瑄背了药箱,找到丐帮安营的地方。 “沈郎中,却劳你白跑一趟。”曹长老一脸歉然和无奈,“宋小娘子走啦。” 沈瑄愕然。 曹长老道:“昨天夜里,小娘子给她阿姊留了封信,就不辞而别了。说是不用整容啦,她要去北方,到玉门关外找她的师父,再也不见从前的熟人啦。倒是多谢郎中的好意。” “她的师父是……”沈瑄问。 曹长老叹道:“一个老尼姑,长年住在石窟里,看守经卷。” 宋飞雨撩开帘子进来,道:“刚刚钱世骏登基啦,用了原来的名字,叫什么钱俶。韦长老和他那一班人封官受赏,看来不会回去了。” 曹长老不住地摇头,经过这一场巨变,丐帮内部损兵折将,四分五裂,力量几乎削弱了一大半,不知几时才能中兴了。 宋飞雨斜着眼睛望着沈瑄,道:“沈郎中知道吗,你那位师姊,封了侧妃啦。” 沈瑄心想,如今西湖十里的荷花都归了她,不知她心里又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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